“洪荒美好未来吗……”
一气若有所思。
祂觉得这描述甚为耳熟。
*
待掐断联络之后,道祖略一抬眸,方恍觉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自何处而来。
极为烂漫的绯红,似云霞暮景中截取的一簇细心编织而成,映照着通天倏忽温柔下来的眉目,更添几分缱绻动人。
好似天色将晓时,自初醒天穹上垂落的一星微光。
于是黑夜终将远去,而他永远立于曙光一侧,朝你伸出手。
一气不动声色地瞧了半会儿。
祂渐渐掩下眸底情绪,于心底低嘲一声:“所以现在,是双份的美好未来?双倍的快乐不见得,实打实的,倒是……”
一气:“双重的——麻烦。”
「麻烦」二字在唇齿间辗转了片刻,又被止在舌尖,兜兜转转了须臾时光,仍是未曾道出半字。
道祖淡漠的眼眸恒久地注视着通天,良久,祂偏转过话题,问得颇为出乎意料:“我让你扶着她,你便是这般……扶着?”
通天愣了一瞬,颇为不确定地反问:“可是师尊不觉得,这样更方便吗?而且阿宸她尚处于昏迷之中。稍微抱一下,也……不为过?”
一气神色淡淡,两指于袖间微扣,目光似探究又似无意:“玉宸于你,为何人?”
通天倒不意外一气能得知玉宸全名,但既已知此,想必亦能知晓,先前天道挂名截教门徒一事。他心思微转,目光清朗几分,渐露须臾锋芒,又藏刃于身躯之间,含而不显。
通天神色照旧,又笑意盈盈地回道:“自是我得意门生,传道嫡传。”
他稍作停顿,唇边笑意倏忽扩大几分,像是有压抑不下的欢喜,沉沉地坠在繁花枝头,只消一念提及,便再也承受不住地下落,将诸般心思暴露无遗。而他又不愿去阻止,莫名地雀跃些许,似恨不得昭告天下,以期许更多的权力,与机会。
但通天掩了眸,只轻声在他敬重的师长前,万般珍重地道了一句。
“她,亦是我心悦之人。”
一气半晌没有回应。
自家小徒弟是在认真回答,还是在胡闹作弄,这点祂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明白。而越是明白,越觉心头复杂。
祂莫名道了半句:“吾原先以为……”
通天微微抿唇,抬眸看祂:“师尊以为什么?”
一气垂着漠然的眸,眼眸深处淌过几许怅惘,又如雪花般消融于晨光之中。祂仍是不辨喜怒的模样,自然地接了下去,隐约又带些笑意:“吾原先以为通天此生都将执着于道途,为众生觅生机一线,无心情爱纠葛。”
通天闻言轻笑,眉宇间溢出几分烂漫春光,目光在触及玉宸时,又渐渐沉淀下来,化为眸间不散的镇定从容。
通天望着一气,在无意之中舒展开几许粲然,笃定道:“是一致的。”
不知如何解释。
通天低下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又在触及她眉眼时,不由小心地松开几分力道。她像是合着他所有的心意念想长成的,是此间的举世无双,又独独是他一人的心心相印。
同道,同途,同源,同心。
如同这世间永难再现的奇迹。
通天眼眸里漾开几许潋滟春波,带着他本人也尚未察觉的款款温柔,神色又分外专注。
“玉宸于我,亦为道也。”
时空岁月凝滞着,仿佛要将眼前画面永远定格。
一气缓缓叹上一声,周身低沉的威势若海上风潮,带着黑云摧城的隐隐压迫:“通天,吾徒。”
通天低下头,神色恭敬:“弟子在。”
一气曳过衣袍,一步步走近,手掌掌心轻抚上他额头,淡漠的眼里无悲无喜:“你已知晓玉宸的身份,也要执意让她以上清之徒的名义存世?”
通天垂眸:“玉宸几次三番落入迷障,虽眼见她渐渐明悟,仍让弟子放心不下。她一日不复圣人权柄,弟子便愿多庇护她一日。”
一气神色淡淡:“若为师愿暂且收她为徒,又如何?”
通天:“名分罢了,只要师尊愿容她安然成长,稍加庇护,便已足矣。”
一气静静地瞧了他半会儿,方道:“也罢,师妹这层联系暂且隐下,对外,玉宸仍作为汝之徒。”
祂慢慢地收回了手,袖袍一拢,身如渊渟岳峙,漠然道:“现在,你可以去处理一下外界之事了。玉宸,则由为师先行带回昆仑,你不日便归。”
通天怔了一瞬,下意识抬眸唤道:“师尊!”
一气神色毫无波动:“玉宸一事,尚且不急。时机未至,吾不过来此略作弥补,以防缺漏扩大。而且,纵观眼下局势,虽然无关三清,但这繁花着锦之象,将至尽头。”
空中隐隐掠过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阵法之外。
一气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玉宸是此间洪荒的变数。你与她命数相依,亦有了撼动命运走向的机会。暂且便由你去做,毕竟……这世间重任,还没到要玉宸一人扛起的地步。”
外界的雷声越发剧烈,几欲破阵而入。
祂却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想要守住你所珍视的一切,便去试着和缓两族局势。与太一的友谊也好,与巫族的渊源也罢。去做,去争,你兄长那里,由吾去稳定。”
*
雷声轰鸣,渐渐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间的一切,透过屋檐红墙,泛着不详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阵血雨,若隐若现的哀嚎在四面八方游荡,引得洪荒众人惊疑不定。
昆仑山上,再无弟子在外面练剑,他们纷纷躲在屋檐之下,仰头望着外界的血雨纷纷。太清、元始之间下了半局的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玉阶。淋淋漓漓的血色蜿蜒在白雪之间。
良久,方由元始动手,挡下这重来势凶猛的雨。
天庭不染纤尘的银河之水,莫名倾泻而出,又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至娲皇宫前的一路,又寂寥了三分,无形的屏障庇佑着此间,仿若天地孤岛。
顿悟异象蔓延之地,后土与句芒面面相觑,又挥袖施法挡下磅礴大雨。
他们又等了片刻,方见阵法消弭。道尊一身红衣烈烈,自漫天大雨中走出。雨色未触及祂墨色晕染的发,便零落一地。祂的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伴着几欲焚城的烈火,又屏息于萦绕周身的冰冷剑锋之下。
色调对比殊绝,像末日来临前的一景。
直至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方堪堪打破这窒息的氛围:“让诸位久等了。”
上清,通天。
他眉间流转过一丝恍惚,又平复下来,晕染成桃色一笔,灼灼生辉。左右看过来人,通天轻轻笑开:“后土,句芒……”
“好久不见。”
*
林木纵横之间,一气抱着少女,又借袖袍护下那抹绯红。雨丝远在触及之前,便被一视同仁地蒸发,未曾沾染半分。
祂站在原地,望着通天一步步走远,步履坚决,不曾回头。
垂落的睫羽掩下眸底情绪,祂轻轻叹上一声,方转身远去。
洪荒岁月悠悠,生死轮回为万物之常理,一劫起,一劫灭,乃东流之水,不可回头。
然,命数已改,来日可期。
一气眸色渐深,微凉的指尖拂过玉宸眉心,又微微停滞在半空,若有似无的黑气渐渐散去,映着她倏忽蹙起的眉眼。
“现在,你又梦见了什么呢?”
第45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
太清:截天地一线生机,护洪荒众生前路。
雨落得无常。
斑驳的雨丝自天幕倾覆而下, 来势汹汹,将这茫茫雪山罩在一片血红雾气之下,自外界看去, 似连这世间至清之所, 也遍染了红尘喧嚣,入了万劫莫测。而若踏足域内, 白雪散漫一地, 又透出些无辜来。
一气斜披着道袍,苍雪般的发垂于肩脊,似与天地一色。
祂足履不触微尘,虚踏着玉色长阶, 渐见远处巍峨的宫室,连绵横贯山峰。白鹤自云雾间腾空而起,展开的羽翼洁白无垢, 振翅间遗落几许微芒,撞入雪色之中。
一气抱着玉宸,怀中少女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又隐约发着热,面色染上几分嫣红。祂眼眸微垂,淡淡地瞥了一眼, 又在不声不响中提了速度。
几个起落之间,苍茫白雪落于祂脚下, 一路延伸向远方, 天地倏忽缥缈几分,而那苍然大雪的尽头, 太清与玉清肃容以待。待到道祖的身影映入纯白之中, 方齐齐行了一礼。
紫衣的道祖眸色冷寂, 微微颔首示意。
太清、玉清微整仪表,直起身来,目光中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看向祂怀中的少女。各自心头转过几轮思索,又按下不表。
一气缓缓吐出一声叹息,转而把玉宸抱过,交付太清。
接下少女后,太清眉目微蹙,习惯性地探上她手腕。
玉宸这般兜兜转转了一圈,前尘往事越发扑朔迷离,几度梦回,几度错失,自身又如漂泊浮萍,难觅安定。眼见应是「病情」加重,待太清一查看,又出乎他先前所料。
这修为境界虽说仍是不稳,却隐隐有向上突破的趋势,念及她原先应有的水平,又更添了三分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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