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暖和,云雾袅袅。
通天定定地注视着盏中缓缓漾开的澄碧茶叶,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无奈的笑。
“喝完之后,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元始顿了顿,冷声道。
通天眨了眨眼,少有的没有出言反驳,只安安静静地接了,又扬起一抹浅笑,认真道:“好,都听哥哥的。”
元始动作一顿,不觉又偏过眼去瞧了他几息。半晌之后,道尊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失常,只得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太清不觉微微挑眉,指节轻叩桌面,想了想方道:“也不必什么都说,捡你能讲的,稍微给我们透露一下就行了。就比如说,你刚醒的时候,犯得是什么病?怎么突然想起逗弄你二哥了。”
说到最后,他轻笑一声,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
元始神色一冷,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寒寂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太清。
无良长兄见此,则甚为自然地往幼弟身边一躲,避开了元始的死亡凝视。
而在他们视线所及之中,通天微垂着眉眼,唇角无意识地上扬几分,分外粲然。
无端地,令其舒朗了心怀。
*
两位兄长为他准备的这一盏茶,着实是颇为暖袖,又或者坦然言之,殊为暖心。
茶壶上设置了时间定格的阵法,其中的茶水仍如最初一样,略微带上些苦涩,透着清冽的淡香,又有着清心静气之效。
通天捧着茶盏,微微垂着睫羽,望着暖意自盏中传递向双手。杯中的茶水泛着纯粹的金辉,流动着故里的月光。
于是,他眉眼间不由漾开几许脉脉的温情,继而缓缓开口道:
“那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红衣灼灼的圣人弯着眼眸笑起来,在某一刻,心甘情愿地做回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
他忽而道:“我遇见了那个世界的玉宸……那声哥哥,我学的是她。”
通天扬起了唇角,绽开了一个明灿无双的笑容,懒洋洋地靠在云榻上。青年绮丽的眉眼里染上些看不分明的情绪,如烟火般绽放开来,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阿兄要不要猜猜看,发生了什么呢。”他微微歪头,对着兄长们笑。
太清斟茶的手微微停顿,抬眸静静地凝视着他,倏忽露出个无奈的笑:“为兄若是不猜,通天可会生气?”
通天便笑:“哪里会生大兄的气。”
太清沉吟几许,饶有介事地猜了起来:“那为兄猜,玉宸她,或许也有两个哥哥吧。”
元始神色微动,于桌案上敲击的手停了下来。他瞥了两位打哑谜的兄弟一眼,忽而一笑:“她的哥哥一定很宠溺她。”
通天望着他们,笑容愈发灿烂,他轻声道:“她也很爱她的哥哥们。”
仿佛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又或者说,他们早有预感,只不过在此刻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元始微微叹上一声,凝眸望着通天,挑眉问他:“名字?”
“玉清,浮黎。”通天答了一半。
太清摩挲着茶盏,听着这尘埃落定的一声,不觉意外,却也不无担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通天撑着下颌,眸底流转过几分光彩,又沉沉地坠下:“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果我没有猜错,可能还是我害了她。但这又像是一个时空悖论,无从挣脱。”他朝着兄长摊开手,“因果纠缠,命数相依。”
通天微微一笑,意气飞扬:“这便是我要承担的代价了。”
倒像是什么让人骄傲的事情一般。
太清瞧了他半眼,莫名又动了几分怒意,他站起身来,衣袂如覆苍雪。
与生俱来的雪色长发拂过他至亲的面容。
太清俯下身,扳过通天的脸,继而凝视着那双眼,语气淡漠地问:“等价交换?”
通天被迫仰头看他,脸上带上几分无奈,转而端正了几分神色:“老子。”
他轻声唤着长兄的名姓:“这是上清的路。”
太清松了手,他的神色愈发得淡了,邈远得像是昆仑山巅最孤冷的那抹雪,倾尽了太阴星仍及不上的旷古月色。但与元始不同,他的心也随着无为之道的进展,越发得淡薄了。
偏生,又含着不甘。
他静静地望着幼弟,仿佛看见自己曾经萌发过的恐慌,一点一点变成了真实:“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他悠悠地叹着:“无悔乎?”
通天失笑道:“怎么会呢?”
他一字一顿地回道:“上清通天,从不后悔。”
太清似是无话可说了,他长身肃立,袖袍里灌入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道袍上的青鹤迎空而舞,几般寂寥。
玉虚宫中,倏忽静得落针可闻。
元始瞧了眼两人,忽然出言道:“玉宸之事,为什么说可能是你害了她?”
通天想了想,逐字酌句地答道:“她也许,可以不必来此。”
“但她已经来了。”元始望着他,神色平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通天张口欲言,又被兄长挡下。
元始:“如果单单是玉宸一个人,事情或许还简单些。但是,你别忘了在宥。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巧合,只有人为构造的必然。”
元始眼眸微沉:“而且,玉宸的身份,在宥选择隐瞒,天道好似不知,而你询问大道之后,祂抛砖引玉给了你答案。可是通天,你最初想问的,仅仅是这点吗?一个我们或多或少都心里有数的答案?”
他脸上微微露出个讽刺的笑容:“你收她为徒,我们没有拦下。一是觉得她修行的道法,确实与我们同宗同源。”
“二则,她也入了兄长的眼,不是吗?”
通天唇角一扬,反问道,“二哥怕是忘了,我每次收徒时,无论资质好坏,心性优劣,你或多或少都会说上那么一句两句的。轮到玉宸,一句都没有。甚至你质疑的,还是首徒之位。这差别待遇也足够明显了吧。”
通天眉眼间含了灼灼的光彩,凝视着元始:“二哥,从在宥无端坠落昆仑开始,甚至远比之更早的时候,这个局便已经开始了。我们……早已是局中之人。无论背后之人是哪位,我们也已经避无可避。”
通天:“经此一事,我与玉宸命数相依,等她回来之后……”
太清接口道:“等她回来,你待如何?”
太清道尊复而端坐在座椅上,听着两位弟弟的争论,此刻他目色冷淡,逼视着通天,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待如何?”
声音铮铮如裂帛,自有威严压迫其上。
通天挑眉一笑,笑得肆意张扬,一字一顿,并无半分犹疑:“那我便将上清之名,分与她一半。”
太清的眉头深深蹙起,手中茶盏碎成齑粉。
元始似要再劝,一时竟也无言。
通天却长舒了一口气,念头通达后,神智愈发清明。
他想:本就该如此的。
早在亘古之前,翻越过数万个元会,通天与玉宸,早已约定好了一切。
第35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
太清/玉清:今天也在宠弟弟。
【归墟之境】
斑驳的雪絮絮地落着, 无声无息地充盈着归墟的每一处,沉到底处犹带些怨念,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燃到一半, 又似索然无味,缓缓沉寂了下去。
倏忽而起的微风, 拂过雪的面庞。
仿佛惊动了什么, 它们匆匆地探出头来,却只见到最后一抹清寂的剑光,眼前陡然暗了。
玉宸执着青萍,独身踏过荒雪。
青萍的剑身上覆着一层无暇的苍青辉芒, 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清气萦绕在侧。略一靠近,污浊便不可抗拒地冰消雪融,露出其下泛着血色的黑色焦土。
她微垂着眸, 任凭墨色长发垂坠而下,覆过肩胛之处,与月白色的衣袍交相辉映,无端地清冷三分。
亘古的记忆无声无息地于脑海间复苏,渐次清晰,却带着隔世的恍惚感, 好似南柯一梦,令她不觉出神。
但朦胧中又带有几分真切, 像是红衣圣人俯下身来时, 低眸含笑的模样,连带圣人的承诺一道, 无声惊扰三寸心弦。
玉宸缓缓睁开了眼眸, 长睫轻轻颤动, 像是翕动着薄翼的蝶。少女指尖微微点上唇畔,露出个略显困惑的表情。
“通天……”
她想,原来在那么久远的过去,他们便已经相遇了吗?
*
高大古朴的门扉近在眼前,沉重的锁链将之层层包裹。
其末端是一个星云状的锁,上面繁复的纹章泛着磅礴的力量,越靠近,压迫愈深一层。像是无形的警告,不要妄想离开此处。
“你要走了吗?”邈远的声音穿过斑驳的雪层,陡然间,万物静止。
玉宸停下脚步,侧首望去。
无处可觅祂的身影,但祂又似无处不在:“哪怕再度失去你的记忆,遗忘掉自我,天真而可笑地活着?”
她低下了头,那声音便诱导着,仿佛从她心头上响起。
“鸿钧这么对你,你不恨吗?留下来,我可以帮你。”
对此,玉宸只是笑了笑,转而执起了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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