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宥擦剑的手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 目光往那座洪荒久负盛名的群山看去。
任何一个曾经亲眼见过不周山倾覆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天柱折,地维绝。洪水遮天, 伏尸百万。
如今,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难一般地往不周而去,心情自然是……格外复杂。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不周山?”广成子犹然问之。
在宥简洁道:“老师让我们去。”
广成子挠挠头,气弱三分:“就是因为师尊让我们去,才更奇怪啊……人族有那么重要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赶忙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 大师伯和师尊, 还有女娲圣人,后土娘娘都在不周山。这么多位圣人在那里, 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在宥微微抬头, 讲了个很冷的笑话:“也许他们不是担心人族, 而是担心我们呢?”
比如,生怕我们一不小心死在外头,成为某某量劫,某某事变的导火索?从此成为洪荒史上著名的倒霉蛋。
广成子沉默了。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长剑,侧首瞧了瞧在宥:“我说,在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在宥不知道该为他的直觉感慨,还是吐槽他此刻的担忧模样,对此,只是微微耸了肩:“知道一些,但是无可奉告。”
广成子:“……?”
在宥拾起剑,偏过头瞧他,扬起脸轻轻一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
万一就言出法随了呢?
岂不是自找的麻烦?
广成子气沉丹田,运气一周,怒声喝道:“在宥!!”
青年继续往前方走去,闻言朝后摆了摆手,照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只是偶尔抬头的瞬间,又不由想起他师尊,以及……和他一样倒霉的小师叔。
不周山倒这件事,于他们这些做弟子做师侄的不过是看个热闹,对他们而言,却真真切切有着几分不详意味。只是……万万没料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它倒第二次。
呸呸呸,万一这次不倒了呢。
在宥这样想着,眉头又不觉轻轻一皱,步履一停一折,避开了前方的动荡。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巫妖量劫啊。
*
“吞噬..”太初沉下了眸,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目光倏忽冰冷下来,目光中透着无机质般的冷意。
祂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又在下一个瞬息,舍去了这微不足道的情感波动,古井无波地进行着推演。
祂漠然侧身,身形一转,避开从后面袭来的灰雾。仿佛从一开始便知道它们在那。
魔道微微摇头,天地震动,血色初绽。簌簌的飞雪瞬间化为血雨,鲜艳妖娆,极尽糜丽之色。杀戮与混乱的法则降临此界,掀起愈发剧烈的动荡。
归墟在战栗,在崩溃。
两位天道相互倚靠,缄默不语地面对着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晦涩恶意,互相运转法则抵抗。
那恶意黏稠至极,以一种分外幽暗的目光窥探着祂们,像是在泥沼中咕咚咕咚冒泡,每一分每一寸,都恨不得将祂们从头到脚啃噬得干干净净。
一如归墟本身。
祂们之间维持了一个短暂的和平,岌岌可危的,随时会破碎的和平。谁也不愿轻举妄动。
魔道若无其事地开口了,眼眸贪婪地注视着祂们。
“是啊,若非如此,本座又何来把握同你们二位动手呢?”
“想来祂死时也当颇感欣慰,用祂的命,为我等之道奠基!”
祂转而发出一声嘲笑,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具象化:“太初,太始,你们还有多少时间呢?怕不是,没有了吧。让我想想,巫妖量劫还有多久?”
他勾起唇角,竟露出三分怜悯的神色来。
太始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虚无的由「道」构成的躯体。像是被沙漠里突然扬起的风一拂,渐渐崩溃成虚无。
祂面色不改,又重新凝聚成型,只是那「道」又黯淡些许,仿佛也被世间狰狞恶意所迫,愈发虚弱起来。
断送逍遥自在者的疏狂,折断桀骜不驯者的傲骨,坐视叛世者的疯狂……如此行径,被骂上几句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更何况,巫妖量劫……憎恨祂们的生灵只会越来越多。
“朋友,你真的是比天道还关心天道啊?”太初狠狠地扬起一掌,重重地压下。
惊雷炸响,地面上顿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大块大块的地层裂成两半,被太初遥遥举起,向着魔道丢去。
归墟的天地在须臾之间便倾覆了大片,唯独玉宸与通天那块,被双方不约而同地避开。
道魔之间的泾渭愈发分明,仿佛天地初开之时,唯有黑白两色,一上一下分割着寰宇。
“毕竟我日思夜想,都在盼着把你们拉入这深渊之中……道与魔自此交替,由我来执掌洪荒的未来!”
魔道随手一挡,身边的灰雾翻滚不息,衬得祂的目光愈发幽邃可怖。祂遥遥望着天道,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是玉宸把你们召唤过来的吧。”
话题骤然跳转,令太始不由皱起了眉头,纯粹到极致的光芒落下,在诛仙阵前添了厚厚的一层屏障,将他们护在其中。
魔道无动于衷地看着祂的举动,扩大了这个笑容,周围的灰雾挣扎片刻,竟是难以抵抗地被吞噬而入。
祂的身躯愈发庞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归墟。是浓墨似的,见不到半分光明、半分希望的黑。
“真是令人惊奇呢~你们二位竟然是在庇护他们吗?我亲爱的小姑娘,以及她喜欢的人……我想想,上清通天是吧。”
“明明封神量劫是你们亲自安排的结局,此时此刻,却又虚情假意地护着他们。天道啊天道,你们又是何苦如此呢?”
魔道啧啧感叹。话锋一转,又犀利地剖开血肉,剜出心脏。明晃晃的恶意。
“你们把上清放到这场赌局的关键一环,难不成,你们身为天道,却也相信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吗?”
太始俯视着祂:“为什么不信呢?”
太初冷笑:“你不也信吗?”
魔道又瞧了瞧被太始挡在身后的两位上清,近乎叹息的一声:“是啊,我信。争命争命,同样是人皆有之的欲望啊。”
太初艰难地维持着一个俯视的姿态,望着下方的魔道:“希望你下一句不是,你相信一线生机,我也相信一线生机,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十分般配。”
祂真诚地开口:“那我一定会被恶心到的。”
“当然,我家两只小可爱除外。”
魔道:“..”
祂皮笑肉不笑道:“阁下放心就好,除了你们二位,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想这种东西好吧?!”
太初:“哦,那就好。”
魔道:..拳头硬了,祂拳头真的硬了啊喂。
洪荒到底怎么选的代言人?比谁更气人吗??
这合理吗盘古?你说啊盘古?!
祂面上一片铁青,私下里却于无声无息中汲取着来自洪荒各处的恶念,贪婪、嫉妒、傲慢..自灭世的雨从天而降,所有的恶都当为祂所用。
如此,祂才能真正掀起毁灭这个世界的洪水。
天道会越来越弱的。
真正需要众生信奉的,明明应当是祂们。
太始始终站在一旁,冷眼观察着祂的举动,见此又不觉皱了皱眉,趁着给诛仙剑阵竖起屏障的机会,往里又输送了点气运。
也没有什么能帮他们的了,那就,转发这只天道,一起分享点好运吧。
*
——如何实现一线生机呢?
——到众生中去。
——众生在哪?
——你眼中所见,你两耳听闻,你触手可及,你仰首而观。这世间无时无刻不在联系着的万物,皆为「众生」。
所以,圣人走下去了。
开始是教书授课、传道受业,最直接最干脆,犹如餐风饮露般的本能;接着是思考变革,将整个世界纳入一条永不回程的轨道之上。然而变革难行,灵智难启。不仅是因为时代的阻隔,更是因为最基础的东西还没成熟。
通天拿起笔,慢慢地,在纸上写下这样几句话。
阿游蹲了数百日才蹲到一只白兔,说明生灵还是太少;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来求学,他们还需要果腹之食,安寝之地,那就是需要富足的家产,才能无所顾虑地求道;
最后,足够简单的文字,足够便宜的书籍,足够充足的老师..教化众生,传道天下。
玉宸拿过竹简看了许久,在后面写下了另一个故事。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夫子去到卫国,他的弟子为他赶车。夫子看着卫国的百姓,感慨一句:“这里的人真多啊。”
弟子问他:“已经有很多人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夫子答道:“让他们富裕起来。”
弟子又问:“倘若已经富裕起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夫子笑道:“那就教育他们吧。”
——那就教育他们吧。
她扬起一个笑容,将竹简重新递到通天手中,手指指向第一行字,「人」。通天把它圈了起来,往上加了个注释「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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