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淼还是说委婉了,没直接用“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形容他,但于帆依旧品出了她话里有话的深意。
“姐,”他缓慢地吐出一个音节,定定地看着面前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眼眶微微发酸,但他忍住了。
“我知道你为爸妈和我付出了很多,我能有今天,第一个要谢谢你。”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于帆。”
于淼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刺得眉心紧蹙,心下却是一沉。
于帆说完这两句话,只冲她笑了笑,便转过身走回自己房间,从背后带上了门。
外面炸开一道沉闷的巨响,应该是什么东西被于淼摔了出去,自从怀孕后,她的脾气就越发阴晴不定。
佣人的惊呼声被厚重的木门稀释掉音量,传进于帆耳朵里,已经变得缥缈失真。他置若罔闻,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门,随便挑了几件应季的衣服丢在床上。
余光扫到最里层,被防尘罩包裹着的一排奢牌高定,是姜树才这些年陆陆续续买给他的,现在回想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出席各种社交场合,都是堂而皇之把他带在身边的,仿佛是在向那些人炫耀自己豢养的金丝雀。
也无怪乎魏之宁会说,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他和姜树才的关系。
于帆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衣服,片刻后抬起手臂,柜门砰地一声扣上,像是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尽数收进阴暗且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看到他拉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正蹲在二楼走廊擦地板的佣人阿姨愣了愣,“小少爷,你这是又要出门了?”
滚轮咕噜噜碾在木质地板上,于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陈阿姨,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你做的鳝丝面,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从小到大我都吃不腻,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他顿住,无声地笑了一下,拉过陈阿姨布满老茧的手,经年累月的体力活,让她的指关节变得粗大且扭曲,摸上去跟粗糙的老树皮没什么区别。
在陈阿姨怔怔的表情下,银行卡被塞进手心,然后听于帆说:“这卡你收着,里面没多少钱,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吃了你这么多年饭的报酬吧,密码是你女儿的生日。”
陈阿姨彻底呆住:“这、这是——”
“嘘——”于帆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催促道:“快收起来,别让他们看见。”
言罢站起身,重新拎起脚边的行李箱,抬脚准备下楼。
“站住。”
于淼由贴身佣人搀扶着,缓步从卧房门口走过来,目光扫过他腿边的行李箱,神色一凝:“你又要去哪儿?”
于帆在楼梯口定住,转过身看向他姐,淡淡地陈述:“我要搬出去住。”
于淼走到他面前,烦躁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不过是说了你两句,就要赌气离家出走,作成这个样子给谁看?”
于帆垂眸看着脚下纤尘不染的楼梯,半晌,开口说:“这里不是我家。”
“你在说什么胡话!”于淼瞪着他,胸口上下起伏,怀孕的人情绪容易激动,就这么一下,眼眶竟刷得红了。
于帆抬头看到这一幕,内心除了困惑不做他想,怎么她还反倒委屈上了?
“我在这儿,爸妈也在这儿,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现在说不是你家?”她走上前,微微仰起头,含泪注视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弟弟,“就算你跟你姐夫闹别扭,我是你亲姐姐,你难道连我也要怪罪吗?”
换作以前,面对这样哀恸的于淼,他一定会感到会惭愧和自责,17岁那年噩梦般的夜晚,第一次被姜树才强迫的时候,对方也是用同样的话术威胁他的。
——“如果不想你姐姐伤心难过,就永远别让她知道。”
可当残忍的真相终于兜头而下,再去回想过往的一幕幕,仿佛每一帧都在嘲笑自己曾经那盲目的愚蠢。
紧闭的房门,彻夜不归的丈夫,亲生弟弟脖子上形状可疑的淤痕,佣人们讳莫如深的表情,如果把于淼的身份从不知情者换成参与者,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像被子弹击穿了心脏,身体痉挛般地颤抖一下,于帆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拎起行李箱。
“别走——”于淼突然冲上来。
“是姐姐错了,姐姐不该骂你。”她一把攥住于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神色哀伤又惶恐:“这么大一栋房子,爸妈不在,姜树才不愿回家,现在连你也要走,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让你们都这么嫌弃我?”
不甚宽敞的楼梯口突然变得拥挤,佣人手忙脚乱地护着怀孕的女主人,一片混乱中,于帆被撞得趔趄一下,行李箱骤然脱手。
扑倒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大脑呈现出短暂的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惊呼与惨叫声齐齐撕扯着耳膜,于淼蜷缩在台阶尽头的转弯处,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太太!”
陈阿姨与另外一名年轻的女佣顿时面无血色,踉跄着冲了下去。
留在原地的于帆像是被什么人隔空点中了穴道,耳朵里呼啸着刺耳的轰鸣。
“还愣着干什么!”陈阿姨回过头冲他嚷道:“赶紧打电话呀!”
医院是于帆最不喜欢的地方,在他很小的时候,小到于淼还未成名,一家人的生计尚还需要大人赚取微薄的工资过活,他的妈妈就是一所公立医院的值班护士。
在那条永远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于帆曾经趴在尽头的长椅上写完了好几个学期的课后作业,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及其家属。
如果一个人长久地被圈禁在某个地方,看过了也领悟了它最为真实的一面,就很难再对其产生任何意义上的好感。
担架车被推进急救室,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医生出来下通知,大人已经脱离危险,胎儿保不住,一会儿需要家属签字确认。
被陈阿姨摇晃着胳膊,于帆才愣神般地点点头,哑着嗓子机械地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小少爷!”等医生走后,陈阿姨都快急哭了,“等太太醒过来,肯定要伤心的。”
是啊,于帆想,这个孩子可是于淼盼了许多年才好不容易盼来的,从知道怀上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把全部的身心都寄托了出去。
如果知道孩子就这么没了,她一定会疯的吧?
可明明该死的是他才对,居然因为外人的一两句挑拨离间,去怀疑自己的亲生姐姐。
是他误会了,这一切都是姜树才的阴谋。
把这对可怜的姐弟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他们挣扎然后溺毙,享受着把活人的心脏扯出来硬生生撕碎的乐趣。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于淼还在昏迷着,沾染了斑斑血迹的衣服下,原本圆润的肚子塌了下去,让她看起来苍白又单薄。
陈阿姨捂着嘴,诚惶诚恐地叹气:“这可怎么是好……”
于淼被送到病房安顿好,没过多久,走廊外面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门大力推开,坐在床边的于帆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姜树才发狠地捏着他的下巴,猩红的双眼迸射出滔天怒火:“看看你做的好事!”
正在沙发上打盹儿的陈阿姨被吓醒,面无血色地立在旁边,姜树才一把箍住于帆的肩膀,半拖半拽地将人往病房洗手间的方向带。
“放开我!”几乎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于帆恐惧到极点,一边挣扎一边朝陈阿姨求助:“阿姨,救我!”
“滚!”
姜树才一声暴喝,陈阿姨被吓得脸色惨白,打着哆嗦从门边退了出去。
于帆无望地闭上眼睛,下一刻腰肢被捞起,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摔在了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面上,还未来得及呼痛,就听砰地一声,门从里面被反锁。
精壮的躯体压上来,大手掐起他的脖子,姜树才双目赤红,阴恻恻地看着他冷笑:“你可真厉害,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好,很好,既然你把我儿子搞没了,那就再给我生一个吧。”
于帆脸色巨变,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他早该知道的,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是个纯粹的人渣,即便已经在自己身上施尽了各种下流又卑劣的暴行,却好似永无止境。
最开始的那一两年,比起外面,姜树才更喜欢在家干/他,没有上锁的书房,他被迫脱光了衣服,骑在男人腿上承/欢,一墙之隔的外面,是他毫不知情的亲生父母和姐姐。
起初因为他不自量力的反抗和拒绝,吃了太多难以启齿的苦头,后来终于学会曲意逢迎,却又被骂成是婊子、烂货。
就像现在这样,男人疯狗般地啃噬着他颈边的皮肤,屈膝分开他的双腿,于帆不再挣扎,躺在地上想象着自己就是一摊即将腐烂的肉,对,他早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可即便如此,到下地狱的那天,拼尽全力他也会拉着姜树才一起。
咚咚咚——
敲门声自外面响起,两道苍老的声音焦急万分地朝里面喊:“怎么回事,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