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路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之前通过朋友认识的,纪哥很照顾我。对了,刚才我们在那个病房里,有好多仪器,要是我在那里早就崩溃了,纪哥他……”
路乔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讲着刚才的经历,纪放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又回想起那些医疗设备的样子。
黑暗的屏幕、跳动的光点、刺耳的警报和闪光,曾经的噩梦又在心头缠绕,他闭起眼睛,努力压下眼中的酸涩。
“纪放,纪放?”梅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快速眨去眼前的模糊,对上了同伴们关切的眼神。
纪放眉眼一弯,露出个笑来:“怎么了?”
“啊,没事。”温明成说,“你是不是累到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走出乐园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了,初冬的寒风吹来,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四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肖芳芳上了自家的车,还回头对温明成说:“明成哥,今天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温明成点点头,替她关上车门,走向自己的保姆车。
路乔一脸懵地看着路边路英的座驾,捅了捅纪放:“你觉得我哥会来接我吗?”
纪放笑着拍了他一把:“你哥也就是嘴毒了点,哪次没有照顾你,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快去。”
送走了路乔,站在纪放身边的梅姐指了指前方一辆崭新的保姆车:“公司给你配了新车,司机姓赵,他送你回去。”
纪放点点头,走到保姆车旁,回头对杜梅说:“梅姐你自己开车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杜梅应了一声,顶着寒风跑回自己车边,又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催他:“快上去吧。”
纪放点点头。
可他并不想上车,目送着梅姐远去后,纪放轻轻靠在车门旁,任寒风将额发吹乱。
医院里的一幕依然沉沉地压在心底,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忙,少拍两部戏,是不是就能及时发现小纪宁生了病?
如果当年,他更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纪宁被收养,从而把他一直带在身边?
身后的车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半,大概是司机吧。
“不好意思啊小赵,你再等我一会儿。”他头也不回地说。
身后果然没了声音,纪放仰着头,看向今晚无星的夜空。
寒风依旧,只是身侧那打开的半扇车门里透出一股暖气,让他不至于冻僵。
新车里一般总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味道,可半开的车门里,却渐渐有清新的松林气息渗出。
寒风拂过时,更让松林有了雪后的冷冽。
纪放心中一动。
他缓缓伸出右手,探向车门的方向,一秒钟后,那只手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
男人的手心宽大干燥,轻轻摩挲着他冻僵的手指和手腕,又稍稍用力,把他拉到门边。
背后也温暖了起来,有人轻轻揽着他的肩,让他的后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两臂绕过他的腰,在他身前交叉。
身后的暖意让人松懈,似乎不需要再拼命坚持着,才能站稳脚跟。
似乎在这个时刻,他可以脆弱,他被允许脆弱。
纪放低着头,喃喃地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好难过啊。”
身后的胸膛震动,带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没关系,我陪你。”
那一刻,他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泪珠滚烫,落在男人揽着他的手上,像是烫着了似的,那双臂突然一紧,径直将他抱进了车里。
车门缓缓滑上。
商务房车的座椅已调整到了可以躺着休息的角度,纪放很快被安置在了舒适的座椅上,盖上一条柔软的薄毯。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外界浅浅的灯光照进车内。
眼前的男人一脸担忧,弯着腰,大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乱发,心疼地抹掉他眼角的泪痕。
他突然很想念刚才的温暖,薄毯和座椅都无法让人满足,纪放无声地伸出双臂。
沈还略略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向他靠近,任由青年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手臂慢慢收紧,他也一点一点向纪放靠近。
终于近无可近,沈还缓缓低头,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抵。
纪放的前额早在寒风中吹得冰凉,带着微微的潮意。
鼻尖也轻轻触碰着,微凉的鼻息打在他的唇边。
沈还轻轻道:“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穿过纪放脖颈与座椅的空隙,将人搂入怀中,两人便侧身挤在一处座椅上,紧紧相依。
纪放微微舒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沈还的肩窝。
小赵已经开了车,车辆平稳地行进,偶尔有些许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纪放轻声说了什么。
沈还的大手抚上他的软发,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想去哪里?”
纪放迟疑了一下,垂眸摇摇头:“不用了,太麻烦。”
停留在发顶的手稍稍用了点力,迫使他抬起头来。
沈还对上纪放的目光:“不会。”
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反倒让纪放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他又把自己往沈还怀里窝了窝,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小姨。可是这么晚了……”
他话说了一半,沈还已经半转过身去,按下了前后通话的按钮:“小赵,去宁馨。”
司机轻声应了一下,不一会儿,保姆车开始转向。
沈还看向纪放,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不麻烦是不是?”
纪放缓缓别过脸,却在几秒钟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冲散了方才郁郁的气氛。纪放不好意思地从沈还怀里爬了起来,坐着揉了揉眼睛。
将座椅靠背升起到合适的位置,沈还又给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毯子。
纪放好了,他的语调都上扬了少许:“饿了吗?吃点东西吧,我开灯了。”
柔和的顶灯开了两盏,照亮了眼前的男人。
依旧是西装笔挺,今天却怎么看都有温柔的味道。
纪放好奇地看着他从前面的保温箱里拿出一份精美的便当,这才想起来去看车内的布置。
这辆保姆车是奔驰V系列今年的新款商务房车,隔板上挂着娱乐用的液晶显示屏,下方就是食品台,保温箱、小冰柜、净水壶一应俱全,前两排座椅可旋转,后面的三人沙发则可展开成床。
刚才的黑暗里,他们便躺在这样的一张“床”上。
这个认知让他的脸颊稍稍有点发烫,纪放忙接过便当吃了两口。
“还挺好吃的。”纪放端起饭盒看了眼上面的logo,“对了,杨组长第一次请我吃工作餐,就是点的这家。”
“嗯。”沈还轻轻应了一声,回想起那天杨超发来的照片。
上次的红包好像不够大,回去再补。
从游乐园到疗养院,刚好要绕着S市跑上半圈,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一盏盏路灯从车窗边划过。
“这么晚去看小姨,会不会吵到她休息?”纪放有点担心。
沈还坐在他对面,伸手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还好,现在才八点半,再说,你是去看小姨,并不一定要小姨看你,对不对?”
纪放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逻辑。
他轻轻笑了起来:“是呢,我看着她好好的就行了,其实也不用让她知道。”
见他展眉看向窗外,沈还松了口气。
早在之前看直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担心纪放的情绪了。
那次送高烧的纪放去宁馨,在观察室里听见抢救的混乱声响时,纪放的突兀反应让他记忆深刻。
此刻,面对病房里的一片混乱,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所幸纪放这次并未出现上次的恍惚,但他依然敏感地察觉,纪放在面对某几个病人的“状况”时,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就是面对这些状况时,他的操作却更加熟练、准确,仿佛曾操练过千百回,虽然不喜欢,但那些动作已经刻在了肌肉记忆里,闭着眼睛都可以处理。
在纪放和路乔通关后,他又看了一遍直播的回放。
那些症状和仪器的操作让他无端感到熟悉。
反复看了三遍他才恍然大悟,这些症状凑在一起,正是渐冻症患者的晚期日常。
纪放那天在渡轮上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宋姨那是……ALS?”
“我知道了。”
“霍金从诊断到离开有几十年的时间呢,现在靶向药物都快研制成功了,咱们宋姨那么美,又有你在,一定会没事的。”
所有的这些线索只说明一件事,纪放很可能有亲人或好友因为渐冻症离世。
而他,至今还未从这场失去中解脱。
那个时候,仿佛心尖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沈还满怀酸胀。
他看着纪放一步步从乐园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和同伴们告别,甚至在最后,都记得嘱咐经纪人路上小心。
和一直以来一样,他总是礼貌周到地照顾着身边的所有人,但沈还知道,纪放心里最想照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才会在纪放说出要看小姨的第一时间里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