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度,影响运动员对外界和对自己肢体的基本感知和判断。在跳台滑雪这种具备超乎寻常的运动速度的项目里,这种感知极为重要。凌放自己都说不好这种状态会不会影响起跳时机的判断,所以他下意识选择了求稳。
说起来这还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要不是教练们上回要求他看心理医生,他没准,还不会下意识这么郑重应对……
想这些都没用,箭出没有回头路。
他下沉后蹬的力度和速度都没有达到预想,随后,由于风力情况,接上了前倾较小、雪板略开的姿势飞行,距离就短了。
凌放抬头和叶飞流对视了一眼,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没有说。
现在还是比赛期间,第一跳都跳了,只差这么个第二跳。运动员和教练员在比赛中相互影响,现在说这个,反而扩大问题。
而且……凌放感受着心脏在胸膛中规律鲜活的跳动。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第二跳的时候,不会再出现刚才那种存疑的迟滞状态。
凌放略微舔了一下嘴唇,平静地对叶飞流说:“没什么,刚才一时犹豫,下一跳我看情况吧。”
这不是做总结反思的时候,叶飞流也得尊重小徒弟自己的选择,“好,你自己好好把握!”他干脆地拍了一把凌放的肩膀。
……15分钟后,凌放正在空中。
少年的脸颊白皙如玉,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高清摄像下,能看出他的神色依旧沉稳,他已经舒展开了身形,有些纤细,却又充满了力量感。
在飞行中段,从有力地勾起的足尖,一直到少年运动员那精致的下颚,都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角度,特写时,几乎只有通过背景的高速下移才能看出人体是在高速地坠落!
“……天啊,他现在的飞行曲线最高点、我看着比刚才起码高了5、6米吧?”女主持人惊呼。
“好像也比别人都高!明明刚才到台端瞬时速度是一样的,他的初速度不算快的啊!”她看着左下角的数据格,不可思议地说。
苏靖则已经看不出是在央视解说了,他就当在自己家看电视一样紧紧盯着屏幕,用气声自言自语:“……我说的就是这个……好、好……”
“……过HS线了、也过了最优成绩线!”女主持人稍微比他要冷静一些,起码还在边看边解说给观众听。
并不是全然冷静——看这个比赛全然冷静也不大可能。
她忽然提高了声调:“怎么、怎么现在才准备着陆?!好晚啊!”
是的,在有些冒险的起跳动作、和比较冒险的飞行曲线后,凌放居然接了非常冒险的着陆动作!他动作变换的节点,是不懂这项运动的常人也能看出的晚,以至于看上去,似乎都伸手就能摸到地了才准备着陆?
角度调整又大又急。在高速运动中,越大的身体动作变更,越有动作变形的危险!
苏靖狠狠一皱眉:形势明明挺好,这就已经超过前面的最佳成绩了呢,凌放他为什么要——
“啊我明白了!是风!有利!有利啊!”苏靖的语速非常急促,话音和女主持人的问句重叠在了一起。
的确如此。
凌放在接近着陆坡的时候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从逆风忽而回转为顺风,力度非常强,以至于他的身体几不可觉地飘忽了一下。
正好是在他的滞空时间即将结束的这时候,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凌放感觉到了这阵风。
他打心底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欢愉的喟叹:
——好风!
风确实是好风,但接下来,就看他要怎么用了。
如果我们观察一架纸飞机的飞行,尤其是飞行末期,或许可以得出一个和跳台滑雪空中飞行末期一致的结论——在自由落体抛物线的后期阶段,利用风的一个典型方法,是在降低前倾幅度的同时、延长滑翔时间。
人类当然不是纸飞机那么经摔,是需要变换身体姿势,确保安全着陆的!
不过,人类比起纸飞机的好处就是,我们的身体还可以自行调节动作。
也就是说,运动员能够推迟着陆动作的变换,选择继续按飞行姿势往前冲一冲!至于冲多冲少的……呃,反正,能冲一点是一点。
这个飞行姿态呢,又不是和逆风时候的倾斜幅度完全一致,挺微妙的,需要把握时机和分寸,所以才说,跳雪是非常依赖经验的运动,只靠天赋,还是把握不住很多临时而来的机遇和挑战。
这还只是理论方法,实际执行起来很冒险,都不必说心态的变化。只要稍有差池没能成功着陆,那就又是一个“NO JUMP”,此前飞出来多远的距离,都意义为零。
而且,急速落地的动作也非常危险,大部分情况下会是深蹲姿势着陆,更容易伤到膝盖。跳雪运动员的膝盖受力大、旧伤多,要论他们全身上下容易出问题的部件儿,膝盖数一数二。
这是人体最负重、也最复杂的关节之一。
在凌放前世,直接导致他退役的伤,就是在膝盖半月板磨损超过75%的情况下,双膝粉碎性骨折,随后,他体会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滚落,引发了严重的二次、或者说、多次伤害。
坠落致使脾脏破裂,好在及时送医。
重症监护室里,优先保的是命。
好在他的脊柱也没受伤,漫长的复健、加上用钢钉钢板支撑,让他幸运地还能自己站起来,不过是再也无法继续做运动员了。
……就是再硬汉的人,也得承认,退役那次的伤,确实还是挺疼的。
不过重生以来,凌放都很少回忆到这个,现在人在空中,他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靠着目前这一跳,凌放还未落地,已经超越前面所有选手的飞行距离,甚至是比刚才第一跳那么出色的杰夫杨还要远!
如果他在空中做出的最终决定是开始着陆,只要平稳落地,基本也能拿到一块奖牌——那会是中国跳台滑雪运动员的第一块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奖牌。
凌放对距离有基本判断。
只要后面那几位选手没有远超第一轮的表现,那他没准能靠着这一跳拿到银牌,这种情况下,不见得要冒险。
——该怎么着陆呢?
第49章
如何着陆, 这个问题凌放只有电光火石间的时间考量和执行。
脑子再怎么快的人,这时候也就是靠直觉判断了。
一定要说的话,大多数跳雪运动员, 都有个挺……一言难尽的共同特质。
很多时候呢, 当次飞行的现有距离, 明明就已经很好了,着陆前, 还正巧又遇见了一阵不错的风, 形势挺有利。
然而,有许多顶级跳台滑雪运动员, 却越是这样的时候, 越兴奋,就想着在飞行末尾的最后阶段,再加加码、再搏一把、再飞得远那么几米、十几米的距离。
在职业运动员里, 真正没智商的莽撞人其实很少, 尤其是跳台滑雪, 这是涉及到环境判断和策略选择的大周期项目。如果从风险收益和性价比来看, 是不太好评价他们的这个心态的。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这可能只是因为, 当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难得飞起来的时候, 脑子里就是会想:请让我再多飞一会儿吧。
接触过的人都会认为, 凌放是个很冷静理智的孩子——唔, 他一般情况下是。
不过这种时候, 凌放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冒险。
他已经不再去管什么红线绿线和成绩了,而是用全副身心感知着风的节拍, 让自己的呼吸, 跟它融为一体。
在已经距离地面非常近的距离, 凌放才开始转换身体姿势,准备着陆。
他的速度赶上最后的时刻。
嗤嗤两声轻响,两只雪板都平稳触地!
由于空中剩下的距离很短,凌放着陆的时候蹲深非常大。
这个比一般着陆时更加弯曲的动作,缓冲掉了一部分冲击力,但也不是全部的。
一瞬间,少年运动员的整个身体,半蹲着向后倾斜过去——
“啊呀!”央视女主持忍不住随之发出一声惊呼。
“没事没事肯定没事肯定没事……”苏靖一迭声地这样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了。
两位解说、以及电视机前无数观众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已经落地的凌放。
运动员本人在那个速度和空中距离,可能没有全面清晰的视角。但观众们通过电视转播,能够看得见:凌放不只是超越了那两条红线和一条绿线。而且,光用肉眼和记忆的判断就能看出,他比第一轮次所有运动员飞的距离明显都远些!
“好、好、稳了啊!这肯定稳了啊!”苏靖已经提前做出了判断。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凌放还依然处在深蹲状态下呢。
已经有电视观众,虽然第一次看这个比赛,但是看得屏住了呼吸。
太紧张了!
观众们一听苏靖说肯定稳了,条件反射地嘀咕:“那我更紧张……”总觉得这位专业男解说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关键时刻老搞反向预测啊!
千百万电视观众注视着的那位少年,双手攥紧了拳,手臂向前微倾,同时,也更大幅度地张开着。
这种时候,就要尽可能减速缓冲,保持住动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