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折戏唱完,四人皆是称赏不已。因四人所坐的桌子离戏台子近,那青衣扮相也看得清楚,汪绎指着那屈膝谢赏的青衣道:“衡臣,位山,这青衣扮相活脱脱一个贾雨村,你们瞧是也不是!”
两人顺着汪绎的手指看去,可不是与雨村有七八分相似,只恍惚间少了雨村几分清贵出尘,眉间沾染了些许风尘气。
张廷玉,沈近思觉得是有几分相像,却是没有出口赞同,雨村有功名在身,说不清此次春闱便金榜题名,怎么好拿他与那戏子想比,沈近思还好,只是觉得这汪绎太直接了些;张廷玉与雨村互许知己,就是把雨村当做亲弟弟也不为过,如今听汪绎如此拿雨村比戏子取乐,顿生恼怒,顿时喝道:
“汪绎!雨村堂堂举人,岂是那戏子伶人可比!”
雨村听汪绎如此拿他与那戏子想比,也是心头暗恼,昔时读《石头记》,看到黛玉因湘云说那小旦与她相像而怒时,只当故事一晃而过,真到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道黛玉没有当场发怒当真是好涵养。
那汪绎听了张廷玉斥责,也不着恼,只从椅子上起身,拱手对雨村作揖道:“雨村贤弟莫恼,是我这做兄长的孟浪了!”
雨村见汪绎作揖道歉,也不起身,只坐在椅子上低垂下眼睑,暗讽道:“玉轮言重,只不知兄玉轮之上,养了几只玉兔!”
张廷玉闻言扑哧一笑,差点儿没把口中的茶给喷了,笑道:“玉轮家里就一只玉兔,只除了那玉兔外,还养了’双白菜‘,还得整日里提防着白菜别被那玉兔偷吃了!”
雨村听了这话,有些疑惑的看向张廷玉。只是没等到张廷玉释疑,就听那汪绎自己解释道:“我自己在家里养了两个伶人,唱念做打,俱是一流,人戏称’双白菜‘!”
雨村闻言心头那几丝恼怒全去了个干净,展颜一笑,只道这汪绎果真是真性情!
汪绎见雨村展颜,只觉似那春日里玉版白牡丹初绽,清逸洒脱,又雍容华贵,盯着雨村愣了神儿,半晌方摇头道:“却是为兄错了,那青衣如何及得上雨村万一,只一副皮囊像罢了!”
第十五回(下)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七,是会试放榜之日,未及五更天(三点到五点,这里就算是四点钟吧),雨村便再无睡意,在床上躺着焦躁难耐,翻来覆去的烙煎饼,索性起身,便是读读书也好。怕吵醒了厢房里的仆从,雨村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
一出门才叹道自己再不用如此小心的,原来这一院子的仆从比雨村起的还要早些,喜顺儿此刻正指挥着仆从们满院子的洒扫,看院子里青石板这不染纤尘的样子,定是已起来多时了。
见雨村出门,喜顺儿连忙上前道:“公子怎起的这般早?”
雨村淡淡的吩咐旁边一仆从去打水来洗漱,又对喜顺儿道:“你又是如何这般早起来折腾大伙儿?”
喜顺儿闻言顿时委屈道:“这可不是奴才这么早起来折腾,是大伙儿都睡不着,这不是今日放榜吗?都替公子您紧张呢!把院子洒扫干净了也好迎报子来!”
雨村闻言好笑道:“许你们紧张便不许公子我紧张啦?”
语罢,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铜盆,放到架子上,蘸湿了毛巾擦脸,这二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寒气,这井水倒是温温和和的。
雨村这小四合院因隔着贡院近,喜顺儿一早起来便把大门打开,及至那厨娘将早膳端出来时,门外马车声,行人交谈之声便开始嘈杂起来,喜顺儿出去探了探脑袋,回来说贡院那边已围了好几圈子人了。
早饭是白米粥,茶叶蛋和陈坛咸菜缸里面腌的胡萝卜切的丝子,简单开胃。夹一筷子脆生生的咸菜丝,雨村对跑进跑出喜顺儿摇了摇头,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专心吃饭。
来回跑了十来回之后,喜顺儿干脆挤到贡院门前等着不回来了。用完早膳,雨村自回房温书,入目皆是熟悉的文字,无奈却是字认识雨村,雨村却不认识那字。看了半晌,竟是一字不识一般,将书放于一旁,雨村自己研了墨,照着那书一字字的像白描工笔画似的描,慢慢的一张四尺开三的宣纸便铺满了蝇头小楷。
到下午丑时入,雨村那本《论语》都快描完了,一青衣小厮拐进小巷往门房老张头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道是雍亲王让送来给贾公子的。
贾雨村从老张头手里接过来展开来,会心一笑,你道上面写了什么?却是一行小字“会试第二名贡士”。
水湛堂堂亲王,消息自是不会错的,雨村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落了地,有心遣老张头去叫喜顺儿回来,然而转念一想,道喜顺儿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便让他在贡院门前多待一会儿吧!
傍晚时分,果有报子吹锣打鼓的来报喜,一屋子人俱是喜气洋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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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张廷玉,汪绎,沈近思派人来传话,言皆在榜上。又因几日后便是殿试,大家俱是在家准备,并未出来交游。
至三月初八这天,却是殿试之期,寅时尚未过,雨村随一众考生到东华门口站好等候点名。彼时天还未亮,正是昼夜相接,天昏昏暗暗的时候,宫门前一溜的灯笼照的通往保和殿的路红彤彤的,正如这一群人的前程。殿试是不会黜落考生的,可以说,这东华门口此刻立着的这几百贡生,将来都会进入朝堂,再不济也可外放到偏远之地当个七品县官了,大小是个官,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等这临门一脚。
看着眼前这高大的宫门,雨村只觉得心内莫名的兴奋,这,就是他梦想的开始罢!
卯时入,钟声响起,宫门徐徐打开,有礼部官员唱喏:
“宣庚辰科贡生进见——”
早列好队的贡生们这才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鱼贯而入。穿过层层宫门,一路穿行,很快,便抵达了保和殿,殿两旁已经站了一排官员,打头是圣上的几个皇子,无意间抬头,雨村看到水湛在右边上手第二个的位置站着,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片刻宫殿门口传来三声响亮的鞭声,有太监唱道:
“圣上驾到——”
雨村跟随众人跪地,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威严,方才在殿门口兴奋异常的贡士们此刻皆敬畏非常,命众臣平身,圣上便开口道:
“尔等自四面八方而来,既中贡生,皆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精英,未来国之栋梁,今保和殿之上,朕为考官,出策问一题与尔等,优中选优,望尔等不负朕之所望!”
语罢,圣上执起裁刀,将试题启封,交予礼部官员,亲道:“庚辰科殿试,开始!”
那礼部官员跪接考题,起身向众考生念道:“本次殿试题目: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有礼部官员为考生们一一分发考题,那卷纸是特制的,比一般宣纸要厚一倍多,很难书写,每页长十二寸,宽四寸,上有红线直格,每行书二十四字,不可涂改,若写错字,只能用小刀把错字轻轻刮去再写,否则视为脏卷,脏卷不予录取。
雨村接过试卷,看了题目,细细研墨,细思片刻,下笔写道:“吾尝读贾谊新书、观其上书文帝、请试以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当挟五饵三表之说……”
等雨村写完最后一个字,计时的沙漏已所剩不多,遂敛了袖子,静坐等待。片刻后鸣金收卷,有官员将卷纸收上去,在圣上面前受到朱漆盒子里封好,交予圣上大太监手中,由圣上亲自审阅,众考生对保和殿御座上的圣上三叩首后退下,昭示着殿试的结束。
礼部官员将贡生领出宫门,在宫门口处遇到了一同出来的张廷玉和汪绎,刚才在殿中雨村低眉敛目,故未曾注意到这一应同窗。
“哎呀,雨村兄,总算是考完了,与我一同去戏园子里听戏如何?衡臣这顽固,死活不跟我一起去!”汪绎一见雨村,立刻把着他的手道。
雨村闻言奇怪,衡臣一向好说话,如何不与汪绎同游。
却见张廷玉皱着眉头,有些愤愤的道:“你道是这狂东山去的是沁芳园这样正正经经的戏园子吗!玉轮,你要去便自己个儿去吧,雨村年纪还小,别污了他!”
雨村何等七窍玲珑心,听了张廷玉此言,还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吗?他虽然不常出门,却也知道那装成戏园子的南风馆,便摇头拒绝汪绎的邀请。
汪绎见雨村拒绝也不恼,只是哈哈的笑雨村乳臭未干,正巧这时候沈近思从里头出来,汪绎见了连忙拉了他,道张廷玉和雨村不够意思都不与他一起,沈近思好兄弟你定要和我一起去云云。
沈近思闻言欣然答应,雨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汪绎早拉着沈近思一道走了。张廷玉见状恨得跺脚,道:“这个狂生!早晚要出事情!”
因皇宫宫门外众大臣与贡生们的轿子太多,喜顺儿把轿子停在离宫门一条街远的广场上,此时见殿试完,寻了过来,靠在雨村耳边低声道雍亲王派人来让雨村殿试结束回四合院等着,不要四处乱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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