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南城的公交车少有在十点后仍在运行的,陈晚一直没注意时间,听了司机这话才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手表,差六分钟到十点。
陈晚买了票坐下,幸好他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小伙子你擦擦吧,哎哟,怎么流这么多血。”一位大娘递来自己的手帕,满脸的同情。
“谢谢大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看着严重了点,不碍事的。”陈晚轻轻擦着湿润的血迹,如果他脸不那么白,嘴唇不那么毫无血色,这话可能有些许说服力。
“小伙子,马上到了。”司机回头提醒陈晚,“我杯子里有热水,你喝点吧。”
“谢谢,我不渴。”陈晚摇头,想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奈何没有成功,弄脏的帕子是不能还给大娘,陈晚抽了一张钱,也没看多少,直接递了出去。
“一张手帕值什么钱,你拿着,别客气,谁没个困难的时候。”大娘说什么都不肯收陈晚的钱。
司机把车停稳,陈晚忙着赶12路公交,把钱放到大娘手里,逃也似的跳下车门,期间扯到膝盖,差点又摔一跤。
“哎——这孩子。”大娘无奈收了钱,一张她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手帕,哪值得了十块。
十点半,陈晚凭着坚强的意志力走到了市一医院,值班的护士见他浑身狼狈,连忙迎了上来,怎知陈晚竟是来找人的。
“同志,请问许空山在哪个病房……我是他弟弟。”陈晚说一句话喘了三次,身上的伤口已经失去了知觉。
“许空山是吗,等会我帮你查,你去窗口挂个号,让医生把伤口给你处理一下。”医院的员工各有各的职责,值班护士一边给陈晚指了挂号窗口,一边叫了声“林医生”。
“麻烦你现在帮我查一下行吗,我想先去看我哥。”在陈晚的坚持下,值班护士做好登记,告诉了陈晚许空山病房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他是下午刚送过来的,难怪我感觉耳熟。”护士见陈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脸都快泛青了,赶忙安慰了两句,“你别急,你哥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用了麻药,不知道现在醒没醒。”
越说护士记起来的内容越多,许空山是政府那边送过来的,听说是为了救人受的伤,没联系上家属,单位派了个同事在医院照顾。
“同志,这位是许空山的弟弟,过来看他了。”护士把人带到后转身离开,她得把红药水和纱布之类给那个年轻人的准备好。
留下来照顾许空山的是雷宏达,他站起身:“陈晚?”
“对,我是,我哥怎么样了?”说话间陈晚走到了许空山的病床边,见他闭眼躺在床上,瞬间掉下了眼泪。
“左腿小腿骨折,大腿被石头划伤,缝了六针。”雷宏达说起许空山的伤势,语气有些恍惚,许空山真是福大命大,被山石埋在下面,竟然还只是轻伤。
陈晚站在许空山旁边,看上去他更像受伤严重的那个。
“小同志,你先去看医生吧,小许要是醒了我去叫你。”雷宏达劝道,暗暗做好了陈晚要是晕倒把他扶住的准备。
“我哥怎么受的伤?”陈晚晃了又晃,到底撑住了没晕,许空山的输液瓶仍有三分之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处的痛密密麻麻地泛了起来。
雷宏达退步,知道陈晚不问清楚是不会管自己的,他搬了个凳子让陈晚坐下,讲出了下午的经过。
制药厂建好了村民的安置房,昨天完成了村民的迁移工作,有处地方需要炸平,火药都引燃了,谁知爆炸范围内突然跑出一个小孩,许空山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来不及逃离,把小孩挡在了身下,被乱石埋了起来。
所有人当时心跳都吓停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挖出来,把小孩和许空山送来了医院。小孩没事,做完检查开了点压惊的药被家长领回去了,许空山则进了手术室。
听到许空山被埋,陈晚浑身发凉,他搭上许空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估计小许快醒了,你赶紧顾顾你自己。”雷宏达几乎是求着陈晚去看医生了,他有句话没说,伤成这样,到底谁照顾谁啊。
陈晚这次总算听进去了,他撑着病床站起来,结果又跌坐回去。伤着腿跑了那么远不觉得,现在痛得连站都没法站了。
雷宏达叹气:“你坐着,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说完他走了出去,病房里剩下陈晚和许空山两个人,陈晚卸下伪装,轻轻摸了一下许空山的脸:“山哥你吓死我了。”
陈晚膝盖和手肘痛得要命,但心却分外安宁,许空山没事就好。
雷宏达帮陈晚交了挂号的钱,领着医生回到病房,陈晚赶紧缩手。
“怎么弄的这是?”医生盯着陈晚的伤口皱眉,他当医生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伤病也见识不少,但还是被惊着了。
“跑太快,摔了一跤。”陈晚皮肤白,摔破的伤口夹着着地上的碎石子血肉模糊,边缘发红,看上去异常可怖。
“伸伸腿试试,除了膝盖和手肘,有别的地方痛吗?”医生试探着按捏,检查陈晚是否伤到骨头。
“没有了。”陈晚老实摇头,得亏四月份南城的温度不高,他穿着是布料稍厚的春装,换到夏天,肯定摔得更惨。
裤腿撩不上去,医生干脆用剪刀从膝盖处剪开,等清理完伤口,陈晚已痛出了一身冷汗。
“好好养着吧。”缠好纱布,医生给陈晚开了副消炎药,雷宏达跟着去交钱取药。
“六儿。”病房里响起另一人的声音,陈晚惊喜扭头,发现许空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山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有哪里难受吗?”陈晚藏起胳膊,他洗干净了脸上的灰,下巴处的擦伤不明显,用酒精消了毒,光看脸的话没什么大碍。
但许空山是在陈晚处理伤口的中途醒过来的,当时几人的目光都在陈晚身上,没注意到许空山。
“痛不痛?”许空山视线扫过陈晚的手臂,意思不言而喻。
“痛,可痛了。”见没瞒过许空山,陈晚吸了吸鼻子,他不想哭的,但控制不住,“所以山哥你得快点养好伤照顾我。”
陈晚不会说什么不痛之类的逞强话,他知道许空山也不爱听。
“好。”许空山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有左腿使不上劲,不影响他照顾陈晚。
第167章
病房里恢复安静,许空山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沿,示意陈晚躺上来。
“等会你同事来了。”陈晚瞥一眼门口,“山哥你躺过来吧,牵着我的手就好了。”
许空山于是又挪回来,侧过身,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把陈晚握住,轻轻的,不敢使劲。
陈晚靠着病床合上眼,他困了,精力也全部耗尽,然而伤口的疼痛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睡过去。
“小许你醒了,你这次受伤可把你弟急坏了。”雷宏达去而复返的动静让陈晚睁开了眼,他把药递给陈晚,转述服药说明,“一天三次,饭后半个小时。”
其他诸如不要吃辣、伤口莫要沾水的注意事项医生在处理伤口时已经叮嘱过,雷宏达不再重复。
凌晨的人总是困顿,雷宏达熬不住了,许空山住的单人病房虽然宽敞,但也睡不下三个人。他打了个停不下来的哈欠,想着该怎么协调。
“雷哥你去睡吧。”许空山拔了输液的针头,陈晚小心替他按着止血的棉签。
雷宏达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许空山表现得太过生龙活虎,他放心请护士找了一个空床位,睡前寻思着明天早上得早点起,结果没寻思明白,人已睡得鼾声连连。
“上来。”许空山再次让出位置,陈晚艰难地往上爬,他膝盖使不上劲,许空山伸手帮了一把。
终于在床上躺平,陈晚舒服地长叹。许空山拥了他一会儿,给他盖好被子,淅淅索索地起身。
“山哥你去哪?”陈晚仍在后怕,他抓住许空山的胳膊,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我去解个手。”许空山睡了半天,输了几大瓶药水,急需解决生理要求,“顺便打点水来给你擦擦。”
许空山怎么都行,但陈晚爱洁,伤口是处理干净了,身上蒸发的汗渍却黏在皮肤上,平日遇上这种情况必定是要洗个澡才能安心入睡的。
“我和你一起去。”陈晚撑着要起来,他不放心许空山的腿,毕竟刚做完手术。
陈晚喝了葡萄糖水,恢复了几层体力,双腿慢点走路不成为题,麻烦的在后面,等结痂了才是真的不方便。
许空山左腿完全使不上劲,硬是凭着手臂和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挪下了床,鼓起的肌肉在病服下面挤出明显的痕迹,他单腿站定,让陈晚把着他的胳膊。
两人互相帮助着完成了洗漱的工作,许空山关了灯,在陈晚额头上亲一亲:“睡吧。”
陈晚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早上医生查房都没有听见。
“几点了?”许空山靠坐在床头看书,陈晚习惯性地靠近,忘记了他们身处的环境。
“马上十二点,你要现在起吗?”许空山放下书,顺着陈晚的头发,他受伤的腿抬起,半固定在床上,以免不小心碰到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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