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月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一支红笔递过去。
笔帽被揭开,棠明径直绕开张璃的照片,在江初月的照片旁边画了个红红的小爱心。爱心衬着江初月那张冷冷淡淡的脸,居然让他看起来有点可爱。
棠明很满意自己的画作,颇为欣赏地问目睹了他乱涂乱画全过程的正主:“哥画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江初月:“……”
江初月:“棠明,你这叫破坏公物。”
“呸。哥这叫拉进学霸和平民距离,有助于同学之间关系和谐。”棠明将红笔揣兜里,重新拿胳膊搭在江初月肩上,带着人走,“再说了,又没人注意看,谁知道是我画的,肯定都以为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姑娘。”
江初月被带着出了拥挤的校门口,快要上车时才憋出一句:“没人暗恋我。”
棠明挑挑眉,“大学霸,你也太低估自己了。”
他拉开车门,和周叔打了个招呼,陪着江初月上了后座。
“小江来了。”
“嗯,周叔好。”
有外人在,江初月也不想继续和棠明争论自己的八卦了。
“江初月,你跟我挨着坐同桌怎么样?”棠明和江初月上车坐在一起,他就又想起这茬事儿,要跟人商量。
“好。”江初月点点头,“但是许玲说座位谭老师安排的,她只负责打印。”
谭梅安排的?
那好办。
棠明面上带了点笑,点点头没说话了。
“明仔要和小江坐同桌啊?”周叔和他们聊天,“哥俩关系真好。”
“那当然。”棠明说,“都高二了,我也想好好学习,冲刺一下不是?”
这句话刚好被拉开副驾驶车门的于时听见,他一脸狐疑地看向棠明,活像他哥被鬼上身了。
棠明:“……”
他说要读书是真没人信啊。
周叔看起来倒是挺高兴,“明仔这么想就对了,谭总肯定高兴!哎……我记得你和小江小学就是同桌了?”
“是。”棠明说,“周叔记性真好。”
于时已经坐上了车,周叔笑眯眯地将车子驶出去。
第10章 从前
周叔车技很好,从学校门口上面的车道挤出去,轻松开到大马路上。
学校离江初月姑姑家很近,再有几分钟就能到。江初月看着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和熟悉的一个个路口,很容易就想起以前的事。
他之所以一直住在姑姑家,是因为亲生父母没办法养他。
江初月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的父母是生活在一起的,那时候家里破破烂烂,父亲很喜欢热闹,总要在家里发出很大的声音。
有时候是砸东西,有时候是咒骂。
有时候是打人。
江母是个贫穷的乡下姑娘,嫁到城里来已经完成了娘家人的终极梦想,他们不允许她将不幸福的婚姻捅出去。
于是她便忍受着男人的打骂和□□,还怀上了江初月。
可有了孩子也并无济于事,江父依然是那副德行。终于,在他一次喝醉了酒竟然要踢江母怀胎已经十月的肚皮时,江母用了毕生的勇气拿起菜刀。
将他捅死了。
然而不等江母反应,不等犯罪被掩盖,江初月就迫不及待要出世了。
邻居冲进房内,看见了满地的血和死去的男人,以及——
一个拼了全部生命求救的产妇。
与生俱来的母性和剧痛让她什么都顾不上,只哀求着人们救救她的孩子。
后来警察和救护车同行,罪恶与新生的并蒂花含血绽放,在江初月父亲死去的那一天,江初月降生了。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自他出生以来,他的母亲一刻都未停歇过。警察顾着人情,允许一个杀人犯将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仁慈,法律从不徇私。
江母没有钱,只能申请法律援助,一场官司折腾下来,被判了故意杀人罪,因为有防卫过当的原因兜着,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而尚在襁褓之中的江初月,结合种种原因被判给了他的姑姑——江父的妹妹抚养。
江初月的姑姑记恨江母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自然是万般不情愿,却还是在江母承诺要娘家给抚养费的私下协商里接受了判决。
可抚养费给了几年就停了。
江母当年尚在哺乳期,刑法暂予监外执行,可月子没坐好,落下一身旧疾。
哺乳期一过就锒铛入狱,最终没捱到出狱的日子就死了。
人走茶凉,江母娘家与江初月姑姑家唯一薄弱的联系也被斩断,本就不甚牢固的金钱交易顺势戛然而止。
姑姑更不想养江初月了。
从很小开始,江初月就知道了自己父母的经历。
因为不止姑姑讲,邻居讲,连他上了学,周围的人都讲这些当成谈资,越扩越远。
好像只要他认识谁,谁就会立刻知道这些染血的八卦。
一个亲手杀死自己丈夫的妻子诞下的孩子,居然还有脸住在父亲的亲妹妹家里,多么有趣的奇闻。
姑姑也和她哥哥一样喜欢热闹,总是将邻里和好友们聚在一起,嘲笑江初月是个不要脸的贱坯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耍赖了,说不定还有杀人的基因在身上呢。
每到那种时刻,人们就更加同情称赞姑姑是个好人,她多么大度,居然容许这样的人住在家里。
可他们好像忽略了,这样一个可怕可恨的人,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连字都还没认全。
可怕的事物不分年限。
江初月的事情被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没有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他来往,但却允许自己的孩子欺负他。
杀人犯的孩子,这不是活该吗?
江初月每次身上有伤地回去,姑姑就会这样说。
江初月从来不会辩驳,因为他已经在读小学一年级了,懂事了,知道姑姑养着他其实也很麻烦。
况且……他只要反驳,招来的就不仅仅是外人的欺负,还会有姑姑姑父的打骂。
可即使是这样残破不堪的生活,也随着江母的去世即将更加糟糕了,因为自小便在谩骂中成长的江初月知道,姑姑很快就会将他抛弃。
或许是趁他睡着把他扔了,或许是直接将他送往远方,总之他肯定要面临更加难捱的生活了。
不过好在,和这些噩梦同时来的,还有棠明。
宛如一个神祗降临。
姑姑是做家政的,那天接了个临时的活儿,说要去离这里老远的那片别墅区替一户人家打扫。
姑姑总嫌江初月晦气,这些抛头露面的活动,是万万不会带上他的。但这次不一样,姑姑居然叫他跟着去。
七岁的江初月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该是要把他送走了。
江初月想要带点什么东西走,毕竟是住了好久的房子。可真正回了那个小小的杂物间一看,其实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带走,像来时一样赤条条。
等进了别墅区,到了那一座小独栋别墅跟前,江初月才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此前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的房子长成那样,那么大,那么漂亮。
姑姑被一个阿姨领了进去,介绍打扫的事宜。他丝毫没有声音地跟在后边,阿姨注意到他时吓了一跳,问这是哪来的娃娃。
姑姑说:这是她带来的孩子,身世可怜。
阿姨好像不是很满意姑姑上班期间还带来个孩子,于是姑姑便解释,顺势谈起他不堪的出生。
姑姑好像不会厌烦,对着谁都可以一遍一遍地说起这些经历,仿佛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值得为外人道的一件事了。
不过这次姑姑讲完了故事,吐槽江初月是个贱胚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跟人家赘述江母之死,别墅的二楼就下来一个小孩。
和江初月一般大,长得好看,是个小帅哥。
——但一开口就没他看起来那么可爱了。
“哪来的老鸭婆在这呱呱呱的。”棠明一脸不耐烦,皱着眉头找声音的源头,“吵到我打游戏了!”
阿姨立刻拉着姑姑向他道歉,姑姑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怪膈应人的。
江初月自己默默出去了。
他没注意到,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小少爷自楼上下来眼神就一直在他身上。
别墅带了个小花园,江初月走出来之后蹲在花园的小角落,准备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没想到旁边传来一声叫唤。
江初月看过去,是一条小土狗。
这条狗没有什么品种,就是普通的田园犬,看起来和这栋奢侈的小别墅格格不入,就像蹲在这里的江初月一样。
灰败,落魄,随时都会被人抛弃。
江初月被人肆意辱骂惯了,为了自我保护,一身性子生得冷冷的,他淡淡瞥了小土狗一眼,狗子有点怕他,后退了两步。
一人一狗互相望着,江初月默不作声,忽然在余光里看到了身侧的一个小盘,盘里面堆满了褐色的正方体饼干。
江初月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挡了它进食的路。于是他将那盘狗粮拿过去,放在了狗子面前。
不过小土狗很警惕,嗅嗅那盘狗粮,犹豫再三,还是没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