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们,随便坐。”希斯随意地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径自朝吧台走去。
费灵厄港人口不算多,酒馆里基本都是那几个熟面孔,他和两三个渔民打了招呼,熟稔地敲了敲吧台:“怎么样,老约翰,生意如何?”
约翰老爹隔着一丛浓密的白胡子咧嘴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我订了几瓶上好的伏特加,还有几瓶莫罗,是跟着今天的运输机一起到的。”一边说,他一边倒了一杯伏特加递给希斯。
希斯吹了声口哨:“老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接着把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端起8个倒得满满当当的啤酒杯,绕过几张桌子走到了新队员扎堆坐的位置前,把酒杯在桌子上放下,自己拿了一杯举起:“小伙子们,欢迎你们来到‘天狼星’参加今年的夏季集训。虽然不知道你们当中多少人能坚持到这个夏天结束,我还是希望这个地方能给你们留个好印象。今晚尽情喝吧,我保证集训开始之后你们会怀念这里的啤酒。”
新队员们咕哝着干杯,纷纷举起了杯子。啤酒雪白的泡沫随着碰撞溢出杯口,金黄的酒液在杯中摇晃。酒吧里低低的吟响着布鲁斯口琴和小号若有若无的旋律,昏暗的灯光随着壁炉的火焰摇曳,一扇破旧的木门把房间里暖意融融的空气和外面的寒意隔开,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安逸。
酒吧唯一的侍者安妮过来把众人的空杯收走,重新倒满了送过来。她是约翰老爹的独生女,从懂事起就在这家酒吧帮忙,一个月前同港口的一个渔民订了婚。希斯还记得那天晚上约翰老爹高兴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为酒吧的每一个客人加满酒,浑厚中带点沙哑的笑声整晚都回荡在酒吧里。
他随便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抬眼才发现身旁坐的是丹,他杯子里的啤酒几乎没动过,只勉强看得出少了一丝。
希斯挑了挑眉:“怎么,不喝酒?”
丹笑了笑:“以前喝,后来执行任务,很长时间不碰就干脆戒了。”
“北爱尔兰?”希斯来了点兴趣。
丹还没开口,酒吧门被人推开,一股卷着寒意的冷风吹了进来——奥古斯特来了,他没有穿迷彩,换上了一身有些正式的常服。
希斯站起身,大声招呼了他一声,向吧台方向比了个手势。
奥古斯特走到他身边坐下,安妮很快就端了一杯啤酒和一杯伏特加过来。
刚开始有些活络的气氛由于他的到来变得有些沉默,他却仿佛全然不觉,微微皱着眉头抿了一口伏特加,接着端起杯子,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队员们,简单的说了一句:“欢迎加入‘天狼星’。”仰头把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举起杯子。
希斯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桌面:“这是你们未来6个月的队长,奥古斯特,下午你们已经见过了。虽然我不敢保证在今后的训练里你们会不会在心里对我们骂娘,不过起码我敢保证今天晚上你们不会这么干。”
一两个队员被他的话逗笑,沉默被慢慢驱散。看着新队员们三三两两开始碰杯聊天,奥古斯特侧过身子在希斯耳边说了句什么,一口把面前的啤酒喝光,起身推开椅子离开了酒馆。
希斯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撇了撇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丹饶有兴趣的视线。
“你很好奇?”希斯半开玩笑的看向丹。
年轻人摇了摇头,灯光在他的绿眼睛里投下一片跃动的光影,他没有说话。
基地的宵禁是晚上10点,希斯不动声色的同每一个人聊了一圈之后,把规矩告诉他们,半是严肃半是说笑的警告他们他可不希望第一天就送走几个他的新队友,随即也提前离开了酒馆。
丹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街角,也跟着溜了出去。
5月的费灵厄港虽然还没有迎来极昼,白天也已经变得越来越长。
丹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天际泛着一层黛青,深沉的色彩里泛着一层冷意。
他没有回基地,腕表显示他还有两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便干脆在长街尽头拐了个弯,去了港口码头。
街上行人寥寥,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走的闲适自在,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春季迷彩,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特战士兵。
迎面已经可以闻到海风咸湿的味道,耳畔传来雷鸟零星的“咯咯”声,间或可以看到巨大的阴影掠过头顶天际,那是夜晚出来觅食的雪鸮。
丹在距离码头几百码的地方停住脚步,微微闭上眼睛。四周的寂静中,五感被无限放大,他似乎能感觉到雪鸮滑翔时带动的微小气流;海浪拍击码头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可以想象一阵阵轻柔的海浪涌来,随即被卷进一个更大的浪头,狠狠撞击在水泥桩上,溅起一阵雪白的泡沫。更远一些的地方,潮水温柔的舔舐着沙滩,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哗哗”声。
夹杂在这片浪潮声中,他隐约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没想到能在这样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听到这种声音,他睁开眼睛,微微有些惊讶地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直通港口的大路右侧有一条隐蔽的小巷,顺着巷口走进去,琴声变得越加清晰,连续不断的琶音如同荡漾的涟漪,引出了那段熟悉的主题。他几乎可以想象左右两手在黑白键盘上的交替,柔美好似微风吹拂下的波光粼粼的海面。
《叹息》。音乐会练习曲之三。李斯特。
丹最后在接近小巷尽头的一扇栅栏门前停住了脚步,门口一棵矮小的桦树刚好半掩住了他的身影。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院落,尽头的客厅落地窗透出暖黄的灯光,窗帘只拉了一半,客厅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壁炉旁边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目光注视着燃烧的火光。他的右侧是一架棕色的钢琴,琴身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陈旧,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琴凳前,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交替。
显然,他听到的旋律就是从这里,从这个人手下流淌出来的。
丹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半小时前还坐在酒馆一脸严肃的男人居然会弹奏这么浪漫的旋律。
一曲终了,短暂的安静里,院子里树丛上不知名的鸟儿啁啾了几声,好像在模仿刚才听到的乐曲。
丹看到奥古斯特从琴凳上站起身,郑重地合上琴盖,抚平了常服外套上的褶皱,微微弯下腰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从丹的角度看不清老人脸上的神情,但是紧接着,老人伸出双手握住了奥古斯特的右手,男人脸上完全不复之前的冷硬,神情近乎称得上温柔地抬起左手,轻轻擦了擦老人的眼角,嘴唇在她额头碰了碰,接着站起身,朝大门方向走了过来。
丹几乎是本能的往树影深重处退了两步,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把自己很好的掩藏在了黑暗里。
奥古斯特推开小院的栅栏门,身影依旧挺直,眉心却微微蹙着。他没有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径直朝小巷出口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入口处,丹才从藏身处出来。他回头看了看小院,此时客厅的窗帘已经拉上,灯光较之前暗淡了一些,大概那位老人准备休息了。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来处,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第4章
丹回到基地的时候刚好差10分钟十点,希斯守在门口岗哨的小屋里,看到丹露头,悠哉地冲他打了声招呼:“嘿,玩得怎么样?”
丹客气的笑了笑:“挺好的。”
希斯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聊。”
“不,”丹摇了摇头,眼神里的笑意深了一些:“我很喜欢这里。”
希斯没有继续再问,摆了摆手:“你早点休息吧。”
丹回到寝室的时候奥古斯特还没回来,他简单的梳洗之后就先睡了。
将近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几乎在一秒之间,他的身体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一把将被子掀开,在床板上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眼神清明。
奥古斯特被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多了一个室友:“抱歉,吵醒你了。”
好像被别人的声音惊醒,丹整个身体松弛下来,眼神里的清明如潮水一般褪去。他重新躺回床上,咕哝了一句:“吓我一跳。没事就好。2点换班的时候叫醒我。”
奥古斯特又花了两秒才明白丹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有开灯,在洗漱和换衣服的时候尽量放轻了动作。丹那边也没再传来什么动静。
集训开始一个月后,格陵兰迎来了夏季的极昼。
新队员们逐渐开始体会到希斯所说的“我保证集训开始之后你们会怀念这里的啤酒”。
基地的生活非常枯燥,这种枯燥不同于以往在部队的生活,格陵兰岛虽然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岛屿,但是整座岛上超过80%的陆地常年被冰雪覆盖,费灵厄港地处岛西南,虽然靠近首府努克,但其本身只是一个往来港口,常驻居民不过几百人。与他们作伴的只有自己的队友,终年不化的冰雪,从北冰洋吹来的寒风,以及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