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分钟后,奥古斯特重新拉开了帐篷,露出的半张脸上挂满了冰碴:“天气不太妙,出来帮把手?”
丹早就把外套重新穿上了,听到这句话马上起身跟了出去。
“你再检查一下固定帐篷的楔子,面朝东北角的位置都再钉两颗,我去加固物资。”奥古斯特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模糊。
丹应了一声,拿了工具就转去了帐篷另一角。
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下降,夜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不像之前那些晴朗的秋日夜晚,仿佛一张点缀了无数钻石的墨色天鹅绒。视野所及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浓重的云层沉沉压在他们头顶,从格陵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地打在人身上,从嘴里呼出的热气几乎可以凝为实体。
丹眯着眼睛半跪在雪地里,找了两次才看准固定楔子的位置,固定在东北角的支点一共有3个,他刚加固完第二处奥古斯特就过来了。
“怎么样?”
丹指了指前面:“只剩那里了。”
奥古斯特走过去,干净利落地干完活,又在营地四周检查了一遍。他们的雪橇和物资都已经重新用尼龙绳加固过,形成了一堵结实的矮墙,雪橇犬们也被转移到了物资后的避风处。
“先回帐篷吧,风越来越大了。”他朝丹喊。
丹感觉自己鼻梁以下的位置仿佛都被冻住了,朝奥古斯特点了点头就矮身钻回了帐篷。
第23章
丹之前从未经历过靠近北极地区的冬天,更别说冰原上突如其来的雪暴。狂风掺杂着雪粒子拍打在帐篷四壁上的声音,旁边雪橇犬们含混不清的呼噜声,再远一点,是气流从山顶裹挟而下的呼啸。他们这顶小小的帐篷在数千平方英里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渺小和不堪一击。
丹躺在睡袋里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但又不想让旁边的奥古斯特发觉,维持着一个姿势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就觉得右边肩膀有些发麻,他尽量小心翼翼地侧过一点身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舒服的叹息。
奥古斯特半靠在睡袋上,看着丹的举动不由有些好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遇到恶劣天气,这样的雪暴对他来说在格陵兰的12月已经是常态,算不上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但是对于旁边这个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特种兵的生活一直都很艰苦单调,不过比起格陵兰,在丹麦本部的训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7年前他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到这样一个地方。
……
6月份的哥本哈根阳光和煦,当时他们刚执行完一个任务,上面要求在哥哈总部做一个简报再把他们送回学校。
猎人的长官去他们学校挑人的时候,总共只选了4个,他和阿瑟就是其中之二。
“嘿,奥古斯特,我听说这次结束后如果能在总部拿到优秀的评定成绩,毕业的时候可以有一个自主申请的机会。”
他们住的地方是总部安排的内部酒店,中庭带有一个小花园,刚吃完午饭的时间,花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阿瑟有些懒洋洋地躺在一张长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太阳。不同于学校里的其他人,他的皮肤天生就透着一股苍白,哪怕是夏季暴露在原野上两个月的集训也不能把他晒黑。
“你有想去的地方?”他斜倚在那张长椅旁,两手插在裤兜里。
“倒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只是最近对格陵兰挺感兴趣。”
“格陵兰?”奥古斯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唔,你知道我的专业是通讯科技,我一直想知道所谓的科技在一种极限环境下能达到什么水平,或许它远比我们想象的脆弱的多。”
奥古斯特笑了:“你总是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瑟抗议:“我只是为人类发展做出贡献,怎么能说是奇奇怪怪。”
顿了顿,他开口:“你呢,你没有想去的地方?”
奥古斯特的眼神投向远方:“我不知道,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我们一起申请天狼星吧。”阿瑟返身从椅子上坐起,眼睛闪闪发亮。
奥古斯特一怔:“天狼星?”
“对,就是和猎人、蛙人齐名的天狼星。”阿瑟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奥古斯特犹豫了一会儿,他母亲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病逝了,他父亲一生专注科学研究,早在数年前就与他母亲分居,5年前发生了一场意外也去世了。剩下的亲人只有妹妹和爷爷。米娅在北爱尔兰上大学,以后很可能也会留在那边,他们的爷爷也在部队,这么些年一直派驻海外,跟他们在感情上的联系并不那么深刻。从某种层面上说,他在做这一类决定的时候通常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其他因素。
“走吧,和我一起,你不是说我们是最有默契的搭档吗?我可以向学校申请提前一年结课,我们可以一起去天狼星。”
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奥古斯特沉吟了几秒之后最终点了点头。
……
思绪在这里猛地顿住,奥古斯特带着几分痛苦地闭了闭眼: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不用说他在通讯科技领域堪称“上帝的礼物”一般的天赋。如果他当初没有来天狼星……如果他能说服阿瑟,去一个别的地方,那么就不会发生那起可怕的意外,阿瑟也就不会死,说不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奥古斯特强迫自己止住了思绪,目光看向一旁的丹。
不可否认,希斯最开始在所有新队员中独独指出这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从外貌上看,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下,丹有些像阿瑟,但是相处时间长了以后,他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阿瑟从小在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长大,这注定了他性格里带着某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甜美”的成分——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之一是他的学生时代几乎都是众人的焦点,哪怕在军校也鲜少树敌,再加上他的天赋,使得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只要他想,任何人都很难拒绝他提出的请求。
而丹不同。丹给人的感觉,更多的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平日里完美的隐藏在鞘中,丝毫不引人注意,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切换伪装,让自己完美的融入到不同的环境中,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
他对阿瑟的感情,最开始只是像照顾一个隔壁邻居家的弟弟,或许是阿瑟身上的某种特质让他联想到了米娅。后来发展成了同窗之谊,但是并没有更进一步。这种感情在阿瑟离开之后变成了一种负疚,一种对自己的质疑和自责——原本阿瑟可以选择一个其他地方,在那里继续做他研究,继续他的快乐人生。
也许那次意外不仅带走了阿瑟,也带走了他身上的一部分。
丹是此时此刻真正站在他身边的人,不需要他照顾,不需要他保护,完完全全作为一个战友站在他身后,他知道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对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他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才当上天狼星的队长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不能出错,要保证巡逻的正常进行,保证这片领土的完整,同时要保证阿瑟的安全(他知道阿瑟对于格陵兰、对于整个军方通讯研究的重要性)。
阿瑟死了以后,这根弦绷紧到了极致,他把那次意外的发生归咎于自己的疏忽,为了弥补同时也为了警醒自己,他每年巡逻都亲自带队,每次都选择最危险的路线,疯了一般深入这片冰原,熟悉这片土地。
与此相对应的,他在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那次发生在延森冰川的爆炸。
找到达塔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爆炸近在咫尺,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带着达塔全身而退。
然而丹来了,在半山腰稳稳地接住了达塔,扫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知道有一个人一直站在自己身旁,能放心地交付后背,能与自己并肩作战——这其实是一种让人沉迷乃至上瘾的感觉。
……
外面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丹又翻了一个身,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然而这点声响在帐篷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睡不着?”
丹沉默了半晌,声音有些发闷:“对不起,吵到您了。”
奥古斯特莫名被他语气里那一点微妙的沮丧取悦了,他努力绷起唇角不让自己笑意外露的太明显,清了清嗓子:“你应该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北极吧?”
丹翻过身看了奥古斯特一眼,干脆放弃努力一般躺平,双眼瞪着帐篷顶:“是。”
“第一次见识冰原上的雪暴?”
“是。”
静默了几秒,丹好像察觉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奥古斯特:“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好笑的事情,少校。”
奥古斯特听出了他声音里掺杂的一丝细微的恼怒,咳了一声:“不,当然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冰原上的雪暴有时候会变的非常危险,尤其是在北极圈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