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冷冰冰的裴征,也有了被人间烟火沾染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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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毕业照,翟深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也到了手,蓝边的一张纸,没当初被体大录取时的那张夺目,但是翟深看到的时候,眼睛还是亮了亮。
公安类专业,他之前也没想过往这方面发展,只是某天他听裴征说,想要考研是想走到更高一步,有更多的能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时候,他就想当一名警察。
裴征想要倾尽所学去捍卫法律的尊严,他就想要站在弱小的人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或许力所能及的范围很小,但至少,他和裴征是在携手作战,也不枉他的爱情轰烈,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如果裴征是他生命路上的灯塔,他就要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前行。
距离新的学校开学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翟深和裴征商量着想要去旅游一回,大学四年里虽然学习任务繁重,但是首都该去的地方也去过,该吃的东西也都尝过,细细算来,他大概是周围所有人里,大学过得最充实的那一个。
没有在学生宿舍里从日出躺到日落,没有对着电子游戏一晚就是整夜,更没有在临考试的时候抱着一本书一天之间背完重点,他受裴征的影响和约束,接触到了许多,却也学会适可而止。
过程中也的确会因为游戏两局不过瘾而兴致阑珊,会因为老师授课太枯燥而觉得困顿乏闷,但当很多事情形成一种习惯后,便也不会觉得六点钟起床晨跑有多扫兴,他们两人迎着朝阳,所踩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听到了他们的闲谈和笑语。
“去C市吧?我想吃那边的火锅。”翟深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儿。
裴征还没发表意见,翟深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了,还是去H市,我没看过那边的草原。”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有几年的假期可以畅玩整个国家。
裴征撑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等翟深拿不定主意看向他的时候,裴征才伸手,在地图上画了条线,“这么过去吧,大概能玩五六个城市。”
翟深沉思了近一分钟,才点点头,“那就这条路线吧!”
他有太多的地方想和裴征一起去,总得有取舍。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正准备定机票的时候,胡雅琴的电话打了过来。
胡雅琴这三个字出现在裴征的手机屏幕,可真是让人诧异,翟深想,如果不是裴征从来都没更换手机号码,大概这个便宜妹妹都要找不到裴征了。
不过,话说回来,裴征一直没换手机号,是不是也在留给胡雅琴一点点的安全感。
四五年不曾联系,当裴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到对面时,那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裴征声音沉稳地问道。
这一声,像是敲碎了胡雅琴怔愣的梦境,她回过神来,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爸爸死了。”
翟深拿在手上把玩的杯子被重新放回桌面,胡雅琴声音不大,但是这个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他听得清清楚楚。
翟深看向裴征,想从他这张平静的面色中看出些许异样,他如愿在裴征眼里看到些许的怔愣,然后是轻松,又似乎搀杂了那么一些不甘的滋味儿。
翟深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眨了眨眼睛,裴征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说:“怎么死的?”
“被车撞的,他昨晚,喝多了躺在路上,就这么…”胡雅琴说到一半,突然就失声了,不知道是在难过还是在迷茫。
她亲人本就不多,父亲死去,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和她有牵扯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但她不难受,很奇怪。
明明是血缘至亲的人。
她不理解,她见过别人在经历家人去世时的崩溃,和自己现在完全不同。
她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如果她说给裴征听,便会知道,不难受的不止他一个人,裴征也没觉得难过。
“嗯,我明天回去。”裴征说。
胡雅琴再没了别的话可说,挂断了电话,对于这个哥哥,她的态度很复杂,她想像从前一样,挑事儿般去咒骂他冷血无情,父亲死了都不难过,但这次,她说不出口。
撒泼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听出了裴征说话间的那种冰冷,因为四年未见,那种疏离感,是血缘也没办法改变的。
况且,她的爸爸死了,和裴征也真的没有什么关系,那又不是他的爸爸。
她甚至害怕,如果裴征不回来,她一个人该怎么处理自己父亲的身后事。
四年的时光也让她长进了一些,她依然愤世嫉俗,觉得世界不公,却也从家里从前裴征住的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明白,有的人真的可以把属于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一走就是好几年,见不到面,杳无音讯。
“明天回去?”电话挂断,翟深问他。
裴征点了点头,“要把他的身后事处理了,你也回去陪两天叔叔阿姨,等我处理好去找你,我们直接从家出发。”
翟深点头,“好。”
第二天,两人乘飞机回到市里,裴征在高铁站和翟深道别,去了隔壁市。
翟深一个人回到家,今天早上出发前跟翟妈打过电话,所以看到他回来并不意外,但依然还是欣喜的。
在外上大学四年,故乡与他而言只有冬夏,没有春秋,每次从家离开,就是时隔几个月甚至半年才回一次家,父母恋恋不舍的目光他自然看得清楚,只是都默契地不提起。
“电话里说征征跟你一起回,他怎么没来?”翟妈迎上去问道。
翟妈的脸依然没有皱纹,被保养地很好,看起来和翟深做姐弟都不奇怪,至于之前母子之间的隔阂,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总算是说清了。
翟爸翟妈通过这几年也都看得出来,翟深和裴征不是随随便便的新鲜感,他们早就默契地成了对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于是,之前的谨慎也就被慢慢放下,支持了他们在一起。
孩子的感情路,自当他自己去走。
“他继父过世,回去处理了。”翟深说。
翟妈想了一会儿,然后叹息一声,她没说什么世事无常,毕竟她也知晓了裴征的遭遇,作为被宠着惯着这么多年的女人,她见不得那种龌龊的人。
但素质和教养又告诉她,不能说一句“死了也好”。
他恶毒了,她说不出口,所以所有的想法,都化为一声叹息。
“裴征这孩子不容易。”翟妈说,“没受过他继父的恩惠,还要为他处理后事。”
翟妈自从得知裴征的过去以后,就一直特别心疼裴征,能答应他和翟深走到一起,也是相信从逆境中走出却依然心怀向往的孩子,本性坏不了,也比旁人更成熟更坚定。
翟深没说什么,他觉得,以裴征的性子,大概会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处理了,不怀揣感情,更不拖泥带水。
试想一下,死后无人因为他的过世而悲伤怅惘,坟包耸立,却没人惦念,又是多么失败的存在。
那个这一生都没对裴征有过善意的男人,在往后的日日年年里,他的墓碑前都会冷冷清清,杂草丛生的时候,或许也只有过路人会发善心顺手帮他拔了。
翟深想的没错,裴征面色如水一般平静,按照流程办了丧事,只是,没人哭灵,没有哀乐。
胡雅琴有心想哭两声,不过泪水流不出来,她心底里,也是恨极了自己的父亲。
从前不敢恨,而如今,尘归尘土归土,都没什么意义了。
之前那些黑暗的生活,没有因为父亲的死去而被清风吹散,依然笼在她的心头,散不去的,那都是属于她的过往啊!
她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清冷孤寂的背影,她的这个哥哥,应该是被她厌恶的,但是现在却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是,又好像依靠不到了,他在她眼前,又像是离她很远很远。
胡雅琴突然想到,那年裴征生病住院,没人照料,只有她。
手术过后,他昏睡在病床上,她起了报复的心思,她不给他吃喝,不让他睡好一觉,天天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死,但看着他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时候,她又害怕了,怕他这具身体会熬不住。
她去找护士,找医生,没人懂她的疯狂,她其实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是疯了。
可裴征一直都说她是疯子。
她会因为裴征没钱手术的时候想尽办法,卑躬屈膝找所有能求的人凑齐治疗费用,却也见不得他过得好。
多奇怪啊!
裴征没有回头看身后的胡雅琴,他一直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办完所有的事情,然后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名字。
从前喝醉了就挥舞拳头举起棍棒的人,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烂醉如泥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呢?
裴征其实觉得他死得轻巧,并不解气,只不过这么几年他一颗冰凉的人心被人捂热了,有了非亲非故却待他亲厚的“家人”,从前内心的痛楚就被看淡了。
办完这些,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就收到了翟深的消息。
翟深一人在家待得无趣,跑到了隔壁市来找裴征,听到电话里那个嚷嚷着让他去接的声音,裴征眼眸中的冷寂褪去,宛如春风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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