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月的母亲思想极为传统,一力主张想要把儿子的遗体带回去安葬,至于开膛什么的,自然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不配合,号称一定要保留全尸。
再其次,杨星月死的那条小巷子里年久失修,连个路灯都没有。平时隐藏在两栋老楼间白天也很难有光线,常年阴暗又极为狭窄,连收废品的三轮车平时都开不进去,更别提有什么监控了。连带着那条巷子外几个路口都没装监控,刑警一去查,还查出几个消防不过关的设施来。
于是看监控这条线索也断了,现代刑侦百分之八十依靠的都是看监控这条路,这路一但堵死,接下来无论发现什么线索都得用瞎子摸象一般的手法去勘破。
唯一有消息回来的就是查背景那一批人了。赵屏不愧是周阆的好小弟,去得最急,回来地最早效率最高,把姓顾的全家都给查了个透。
周阆一晚上没睡,听死者母亲哭嚎干喊警察不干事儿,死者的父亲始终没露过面。他留下广大人民群众妇女儿童都热爱的上官红儿在那里应付,自己溜回办公室,听外勤送回来的各种报告去了。
赵屏给周阆端了杯英式红茶进来,趁热塞进他手里。周阆抬头看了一眼赵屏,他咖啡过敏,喝咖啡比喝泻药强,严重到吃个咖啡糖都胃不舒服的情况。所以刑侦支队熬夜的时候,他一般都是用浓茶撑着,没咖啡效果那么好,却也聊胜于无。
“还是我赵儿乖巧。”周阆喝了口茶称赞道。
赵屏嘿嘿狗腿一笑:“周哥,这案子怎么样?”
“没啥进展。但我总有一种直觉……”?
赵屏洗耳恭听:“什么什么?”
周阆道:“那姓顾的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啊……”赵屏有点替顾非声感觉委屈,“这,周哥你直觉灵么?”
“必须灵。”周阆十指交叠,往前放松一伸展。这么做的时候他警服下面训练的如精铁一般结实的身材就这么撑出了肌肉的轮廓,“早些年我在地区当片儿警那会儿,下午路过街口巡逻,看到一个孩子买了瓶酱油正跑回家,路过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就那一眼我就直觉不对劲儿。他买的那酱油牌子差,炒菜一股子豆腥味还死贵死贵,平常超市都没有卖,非得是哪家家长脑子抽了,才让这片区里的孩子跑几条街往外零售小铺子里买这难吃酱油。我直觉不对就跟了过去,你猜怎么的?”
赵屏好奇极了:“怎么的?”?
周阆轻描淡写地说:“那孩子家爹妈是个□□的零售贩子,平时怕大人经常进出引人注目,就派个孩子跑老远去给毒贩子那里传递消息,包括平日里多少人要买货,有几个新顾客,下次再让孩子说买盐买米把货藏身上带回来。这混账大人造孽居然还带上孩子,被我一怒之下三天之内顺藤摸瓜把那片区的毒贩子全都给端了。”
“周哥厉害!”
周阆翻开赵屏给他带来的资料:“叫队长。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些就是你查的顾非声的资料?”
赵屏点头,立刻道:“嗯。不瞒您说,周哥,这姓顾的资料一点也不难查。他家在南安城太有名了,而他过去的经历还挺可怜。”
?
周阆翻看了一下,立时就皱起眉。根据资料上显示,顾非声他家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极为有钱的人,顾家的父母算是有感情的商业联姻。之后顾家生意做的大了,家族生意主要经营船舶海运和机械制造业,早些年就渐渐把生意拓宽到了海外。
可是好景不长,顾非声的父母因为一次国际犯罪绑架,双双死在了海外。当时顾非声年仅十岁,跟着父母身边一起遭了难。最后还是他爷爷用重金把孙子从绑匪手里赎回的。
此案性质恶劣,死了两个社会影响力重大的重要人士,顾家和李家不惜一切代价要求国际刑警和中国警方找出凶手。
可是至此足足过去了七年都毫无消息。在顾非声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位坚持不懈从未把这件案子忘记的老警察,才勉强找到国外网上的一点蛛丝马迹,再根据长时间顺藤摸瓜才把凶手抓住。
饶是如此,也只抓住了行刑者一人。其余的犯罪团伙多年前就完全斩断了和行刑者的一切联系。那个亲手杀人的绑匪在多方努力下被引渡回了国内,并且半年后判处死刑枪决,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整整八年时间,顾非声从十岁长到十八岁才给父母报了仇,虽然报的不彻底,但却聊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此后成年的他接受了父母所有的遗产与产业,成为顾李两家财产唯一的继承人,并拒绝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抚养,独自一人生活至今。
周阆看着这样一份资料,比起赵屏的可怜,他心里想的是:一个有钱有背景的富三代,身负血海深仇,亲眼看着父母死去。
从十岁到十八岁这个期间,恰好是一个男孩成长为成年人三观认识塑造的整个成长期,然而他却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仇恨里。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像杨星月照片里偷拍到的那样,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活得岁月静好恬静端庄么?
静水深流,越平静的海面暴风雨出现的几率就越大。
周阆望着资料里一张照片,那个是十多年前警察局留档人质信息拍下的。当时的顾非声才只有十岁,刚死了父母被爷爷赎回。
小男孩瘦的不成人形,精巧的五官眼眶深陷,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小嘴巴干裂粗糙起皮。但比起这副地狱小鬼般糟糕的样子,孩子最令人难以忽视的还是那双眼睛。顾非声的眼睛漆黑没有一丝亮光,身材瘦弱,像是一朵玻璃花瓶中活活干枯而死的苍白罂粟。
周阆联想起顾非声现在的那张脸,雪白无暇五官秀丽,眉眼间到唇角都是从容柔和,的确是足够容易令人一见便爱上倾心的长相。
……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这期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阆把资料一合,不再去想他,反问:“查死者社会关系的人呢?都喝早茶去了么?”
“我这就打电话去催!”赵屏立刻跑了。
时间过去地又煎熬又快,杨星月的社会关系,他平时接触过哪些人,电脑里都有哪些联系人全都一一筛了出来。
可是很可惜,杨星月平时不上学,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社会联系人也难以寻找,父母又经常不在身边。平时也就去去网吧,上上酒吧,看看电影。倒是他钱包里就有张网吧包月卡,酒吧会员,以及电影打折券。
周阆喝了口浓茶,也是眼里有血丝,随口问边上人:“几个小时了,红?”
上官红叼着个楼下买的鸡蛋煎饼当早饭,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快三十来个吧,还有差不多十几个小时左右你就得把你那俏管理员给放了。”?
周阆一摸脸,放下浓茶,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起身:“走,看看他去。”
结果一到审讯室外,隔着那扇单面玻璃往里面一看,周阆和上官红都愣了。
审讯室里面,顾非声状态实在很不好,他闭着眼仰着头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嘴皮发白干裂,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又不均匀,甚至细看还有些微微发抖。
第5章
顾非声的状态如此奇怪,把上官红一下子愣了,手里刚买的鸡蛋煎饼一放:“他吸毒?!”
“不,不是毒瘾。”周阆脸色也很不好看,似乎是心情不好,“是低血糖……赵屏!!”
赵屏还在门外打外勤电话,闻言赶快走了进来:“队长,怎么了?”?
周阆隔着玻璃一指屋子里面,声音都抬高了好几个度,似乎是真的发怒了:“你怎么回事,叫你看人就这么看的?你知不知道低血糖是会死人的?!”
一直在这边看着的一个年轻警察不由得替小赵警官说话:“真不是……周哥,你吩咐了目前只是询问,所以我们一直都有给他好吃好喝的送,这些时间点心茶水几乎就没断过,还专门让实习生去西点店买了蛋糕牛奶。可他根本不吃,碰都不碰一下,我们小丽女警刚才好言好语劝了好一阵子了,他一开始还聊两句,后来估计嗓子聊干了就不说话了,但还是连水都没碰一口。”
周阆更气了,甚至气笑了,心想这人是怕警察局的条子下毒毒死他怎么的?
“我进去会会他。”
他吸了一口气走进去审讯室,里面的人正阖着眼皮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浅眠。
顾非声醒着的时候就一副温柔端庄的样子,现在低血糖犯了闭着眼仰着头,从个尖尖的下巴到凸起的喉结,再到衣领子露出一个深深的锁骨凹陷,都成了一条雪白又脆弱的曲线。
周阆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估计是正义感使然,心想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他把手里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了,走着凑过去递到他嘴边想给顾非声喂一点怕他脱水。
这本是人民警察人道主义关怀,要是拍下来放社区宣传,都能评先上“警民一条心和谐新社会”的栏目了。可这算是好心好意的一点喂水举动,却引来了极大地排斥。
顾非声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周阆自这人进局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和现在这个反应比,之前审讯时候顾非声那点可怜兮兮的惊慌都像是羊皮上的虱子一样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