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声眨了一下眼睛,好的。
周阆沉默片刻后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以后:“其实,我以前不叫周阆这个名字,我也是改过名的。”
听到这一句话,顾非声眼神微微凝住,心跳一停,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动了动。
“‘阆’这个字是我父亲收养我以后替我取的,我是凌晨时分被警察从火车站的垃圾桶里捡到的。”
顾非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目光中像是有些惊讶。
周阆沉着声音静静地说着,声音柔和,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讲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睡前故事:“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火车站人流量很大,而且基本没有监控,根本没法找出我母亲是谁。通过卖票员多番查证,隐约描述那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算我命硬,寒冬腊月刚出生不久,只被几张报纸包着躺在垃圾桶里居然没有死,还哭得大声招来了警察。那个年轻的警察把我送去了医院急救,等了几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找孩子,就只好把我又送进了福利院里。”
顾非声看着他,没有想到周阆这样英俊出色的青年英才,平时就像一匹蛰伏的狼,遇事又像一把刹那出鞘的利刃。他居然是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我在福利院里长到八岁,由于太能打架以及过分不配合工作,性格也比较差,导致始终找不到愿意领养我的人。那时候南安市管得严,硬性规定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眼见着我长到八岁都没上学,院长只能给当初捡到我的那个警察打了电话。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决定把我领养了。”
周阆顿了顿,眼睛直视顾非声:“那个警察就是我的养父,周云尘。”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周云尘,这其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比周阆更像个警察。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磁性的纯男性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宛如大提琴的第四弦在黑夜中悠长嗡鸣。那种柔和的声音,似乎平缓了他紧张的心情和病痛的身躯,让顾非声一点点放松下去。
“那时候他刚三十出头,终于有了领养孤儿的合法资格。”周阆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抚养我长大的亲人。”
他的人生本该掉进泥泞里或者短折而亡,是养父给了他条光明开阔的人生道路。
“我十八岁时高考考了全市第三,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上警校。虽然我爸努力想劝说我分高不如尝试点别的,我却义无反顾只想当警察,因为我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顾非声闭了一下眼睛又有力睁开,刚才打进去的止痛药里可能有镇静剂成分,随着药物逐渐开始作用,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将故事听到最后。
看着他那样强撑,周阆忍不住起身给他捻了一下被子。他伸出宽大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他拼命张开的眼,感觉手心中有些痒,是顾非声纤长的眼睫在颤动:“睡吧,你需要多休息。”
顾非声眨了两下眼睛。
他想听他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周阆却不再讲了,他感觉掌心之下像是合拢了一对蝴蝶,等人终于把眼睛乖乖合上以后,他才说:“睡吧,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保证哪里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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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雷酸汞盐作为起·爆·药很不稳定,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能实现的我也不会写进文里,看个乐子就好-v-
第31章
周阆破天荒地往警局里请了长假,还开了受伤证明。
经过了长时间的看护不眠不休,周阆坐在椅子上依旧像是个不会倒下去的铁人。床上的顾非声应该是药物起作用了,呼吸逐渐拉长,眼睛也没有再睁开。
听着他的呼吸声,这是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象征。周阆心头忽然有些宁静,在某一次他吸气的时候也跟着深深吸了一下,等到呼出的时候却把间隔拉得很长很长,随着气息一点点离开肺部,他感觉自己放松后,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疲倦忽然向他袭来。
于是他坐在那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全程没有声音的梦。
他的那个无声梦很长很长,似乎都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倒影。传闻人死之前才能看到回马灯。他侥幸命硬没死成,却没想到自己也能再看一遍……
……
周阆十八岁上的警校,第一年就在各方面的成绩上都无比优秀。无论是体育、射击还是思政、理论,一直都在全校居高不下。
饶是如此,毕业实习还是得下放到基层从最底层开始做起。周阆一丝犹豫和怨言都没有,跟上官红扭头就跑去做了派出所片儿警。每天管着片区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的事情也大都是夫妻感情和些小偷小摸,再大一点的就是抽叶子一类的。
也许是他命中有定数在,在成为片儿警的第三年他们那片区就出了一桩比较大的案子。
周阆那片区临近火车站,他没事儿也会去火车站巡逻。他观察力惊人,性格冷静沉稳,手脚又快身手又好,一天下来能在火车站抓十几个小偷。更可怕的是这人直觉非常强,还特别执着,只要被他盯上的事情就别想让他松手。
他根据在火车站周围抓的几个买卖K粉的小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描述,周阆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因素。后来根据长达半年的顺藤摸瓜,居然被他摸到了潜藏在最深地下的贩毒关系网。
一辆从昆宁到首都的货运火车车程跨越半个国家,火车沿途经停了南安。为了保证机密不外泄周阆没上报,几近单枪匹马,带着包括上官红在内的几个片儿警,破获了从南方到北方的一桩巨额毒品运输案件。
据闻那火车上被藏起来的冰du重量足足达到了1.5吨,而那辆车居然奇迹一般的没有太多火力保护,只有几个看守货物的毒贩身上有着几把枪。周阆就和不会怕似得天生恐惧缺失,面对一个毒贩手里的枪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番打斗冲上去夺了他手里枪。
当时周阆夺枪的时候本想抓个毒贩做人质,但是他也立刻反应过来没有用,这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谁被抓到了都是枪毙的命。和狠的人比拼就是得比他们更狠。当时周阆心里就一个想法:他们被抓到了就没命了,那他就要比他们更不要命!
枪抢到了手中他直接把人制服,在手臂中单直接洞穿的情况下,还顺手打死了一个要开枪的毒贩!最后拼着一身狠劲和果决,居然真的被他给拿下了这桩案子。
此案一出,举国震惊。无数记者争相报道,各版时事杂志报纸头条都将这一消息刊登了。1.5吨重的缴获物,此案的涉案毒品数量自建国以来都凤毛麟角,这量足够那群毒贩枪毙个几十回了。因为这件事,周阆虽然手臂中了一枪却也立下了大功。他挂了几天绷带,最后绷带一拆,比老虎还健壮地活蹦乱跳接着满地跑抓贼去了。
公安部亲自给他下的嘉奖,副局长直接把他调任去了市局,算是直接提升。
年少儿郎,升官发财一战成名,哪有人会不开心的。当时周阆年纪不大,从市局直接用跑得跑去了南湖分局,就为了告诉他爸这一好消息。那天下午周云尘看着自己那么大一个儿子从外面跑进警察局,小伙子满身大汗,只为了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自己唯一的亲人。
谁能看到这一幕不觉得心里熨烫呢?
周云尘当初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梦到这里的周阆居然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天下午天很蓝,自己身上穿的警服被汗打湿是一种更蓝的颜色。
梦里的一切如同泡影,吹之既散,无声无息间遍野萧肃安静。
在此之后,他又立了好几件大功劳。几年之内稳扎稳打地办案如神,尽职尽责地为国为民奉献一切,燃烧生命在所不惜。
活到这里为止,周阆算得上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个问心无愧罢了。可一些悲剧就是一切都稳步上升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不然怎么会显得痛入骨髓又令人终生难忘?
周阆做着梦,梦境这里为止一切都是寂静的。那些一幕幕的记忆都像是无声又静默的电影,带着沉重地压力如潮水一般冲着他一波波冲刷而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他。死一般的安静里,周阆的梦中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是个格外黑的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路边的路灯都因为城市道路检修灭了三分之一。
那天晚上他照例在刑侦支队加班,由于又是不忙到凌晨估计回不去就给他爸去了个消息。
周云尘本来都睡下了,看到那条消息以后又穿衣从床上起来,在自家厨房里用鸡汤煮了一碗满满的小馄饨,用保温桶装着出门去给周阆送夜宵。他们家就他和周阆两个人在,两个光棍父子就如同二胡的两根弦一样,一直相依为命。
凉风吹过的夜晚,红灯转绿后周云尘提着夜宵无比寻常地伸出脚,踏出了那一步——
就如同迈进了开满鲜红彼岸花的三途河,就如同一脚踩空失重落入万丈的深渊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