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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有引力 (生姜太郎)


  小宣兆拼了命地点头:“阿姨,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
  他从医院醒来之后爸爸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了,爸爸的电话打不通,他没办法走路,也不能去找爸爸。龚叔说只要他乖乖听医生的话,爸爸就会回来的。
  岑静香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他要加油,要积极面对生活,然后说:“你爸爸以后就和阿姨在一起生活了,他有新儿子了,但他不会嫌弃你是个小残废的。”
  小宣兆瞪大双眼:“.残废?”
  龚叔心疼他,没有把伤情如实告诉他,宣兆一直以为他只是骨折了——他同桌上学期就骨折过,没多久就好了,跑得比以前还要快呢!
  “你还不知道啊?”岑静香故作讶异地捂着嘴,“阿姨在外面听医生说的,你要变成残疾人了。”
  那是宣兆记忆里他最后一次哭,闻声赶到的龚叔带人把岑静香轰出门外,宣兆哭得天崩地裂,声嘶力竭地喊着要爸爸,爸爸没有新儿子,爸爸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不是残废!
  神志不清的宣谕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面容扭曲的犹如宣兆在故事书里见过的鬼怪。宣谕嘶吼着你没有爸爸,你爸爸下地狱了,他要入油锅,被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他是个畜牲!
  外公一生为人清朗,受人尊重,那场葬礼却成了个笑话。
  那天之后,宣兆再也没有哭过,龚叔以为他年纪小,哭过一场就忘了。
  然而实际上,岑静香当时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像是一把尖刀,只要宣兆还在呼吸的每一秒钟,这把刀就往他的心口扎得更深一分。
  整整十七年过去了,这把刀已经融进了宣兆的血肉中,他已经无法将刀拔出了,只能不计一切代价地毁掉它,哪怕是要毁灭他自己。
  ·
  “你的腿怎么样了?”岑静香看了一眼宣兆倚在落地窗边的拐棍,同情地问,“还在治吗?”
  宣兆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放在膝头,姿态优雅闲适:“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可再治的。”
  岑静香皱眉,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双腿,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如果我的腿能早点好,阿姨就不会现在才来找我了,”宣兆浅浅一笑,“太可惜了。”
  岑静香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微一顿,片刻后笑着说:“阿姨这么久都没替你爸爸来看看你,确实不该。”
  “阿姨,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宣兆说,“您以为我还是那个七岁的孩子吗?”
  二十三岁的宣兆和七岁的宣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二十三岁的宣兆已经不是那个哭着喊着要爸爸的小男孩了。
  岑静香如果还以为这样的把戏能够刺激到他,真是大错特错。
  “你生活上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岑静香接着关心道。
  “外公留下了一笔钱,”宣兆抿了口醇香的咖啡,享受地眯了眯眼,“勉强饿不着肚子。”
  “那就好,那阿姨就放心了。”岑静香微笑,端起陶瓷杯口喝了一口,杯沿留下一圈艳丽的口红印,“那——你妈妈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宣兆眉梢一挑,总算进入正题了。
  “承您的福,还不错。”宣兆向前稍稍欠身,彬彬有礼地询问,“听说您老家的堂弟因为我母亲进了趟派出所,实在不好意思,应该和他当面道歉的。哦对了,您的堂弟据说从您那里借了两万块钱,他还给您了吗?”
  犹如一桶冰水当头猛泼下来,岑静香的面部表情一瞬间冻住了——
  这瘸子怎么知道王太保和她的事情?
  王太保除夕大闹疗养院的事情果然和这个瘸子有关!
  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太保暗地行事,千万不能让宣家那边的人发现,要不是有人挑拨,王太保没那个胆子敢光明正大地闹。
  从录音钢笔再到王太保,宣兆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残废,他哪来这样的心机和筹谋,一定是宣谕那个女人在背后指使。
  岑静香暗暗咬着牙,宣谕啊宣谕,当年你大难不死,真是老天无眼啊!
  “看来你妈妈恢复的不错,”岑静香的笑容明显紧绷了不少,“都有心力玩这些小把戏了。”
  “阿姨过奖了。”
  宣兆五指端起咖啡杯,轻轻摇晃了晃。
  他似乎十分享受岑静香此时极力掩盖的紧张和惊慌,像品味一杯上好的红酒一般,良久后才缓缓开口:“我妈妈一个在疗养院躺了十多年的人,每天清醒的时间都不多,哪来的什么心力。”
  岑静香显然有些沉不住气:“闹事的那个人是我远房亲戚,好多年不联系了,我都不知道他竟然打着我的旗号去找你妈妈麻烦,你能联系上他人吗?我去骂骂他,这混账东西!”
  宣兆笑得儒雅又斯文:“您的堂兄弟,我怎么联系得上呢?”
  岑静香语塞,是她一直以来低估这个瘸子了。
  离开之前,宣兆叫住她:“阿姨,听说您和我爸爸的儿子也在海港市,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一个傻大个,比不上你聪明,”岑静香撩起雪纺衬衣的袖口,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就是身体不错,爱打篮球,能跑能跳的。”
  宣兆被她手腕上的碧绿镯子刺了下眼,那是宣谕最爱重的一件首饰。
  “那就好,”宣兆站起身,和岑静香告别,“很期待能和他认识。”
  落地窗外,阳光大片大片地挥洒下来,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今天是这个四月难得的晴天,道路上还残留着还没有晒干的雨水,宣兆单手撑着桌面,缓缓靠坐在了椅子上,一直努力绷直的肩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先生,您要来杯水吗?”服务员关心地问。
  这位英俊的先生要了一杯意式特浓,不额外加奶和糖,应该是太苦了所以才叹气吧。
  “谢谢,不用了,”宣兆说,“我看到外面有牛奶糖,劳驾给我拿一颗吧。”
  “啊?”服务员诚实地回答,“外面是我们旗下一个大众线产品在做促销活动,牛奶糖只是摆放着的赠品,是比较廉价的,口感也不适合放在咖啡里,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拿一块保加利亚进口的玫瑰口味方糖——”
  “不用了,就奶糖,谢谢。”宣兆微笑。
  服务员依言拿来了牛奶糖,宣兆拿了一粒放在舌头底下,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扩散,他眉头一皱,味蕾受不了这种刺激,宣兆额角一阵阵地猛跳,立即拿纸巾捂着嘴,把糖果吐了出来。
  他并没有习惯“甜”这种味道,他只是习惯了岑柏言给他的糖。
  宣兆在咖啡店坐了不多会,岑柏言来了电话:“下午大英我翘了,你是不是也没课来着,我去你学校接你,今儿天晴,咱们去看樱花呗!”
  “我不在学校,”宣兆说,“出来办了点事情。”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岑柏言焦急地问:“你在哪儿呢?我现在过去。”
  宣兆给他发了定位,二十分钟后,岑柏言就到了。
  他前些时候参加了个建模比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奖金两千八,岑柏言拿这笔钱买了一辆自行车,黑金色喷漆,非常酷炫,唯一影响观瞻的就是车后边安了个格格不入的后座。
  岑柏言安后座的时候就一个要求,让宣兆坐的舒服,并且上车下车要如履平地、来去自如、行云流水,宣兆是又好气又好笑,回家后给他火速下单了一本小学生成语词典,让岑柏言好好学习,别出去丢人现眼。
  宣兆一直看着窗外,岑柏言的身影在小道那头一出现,他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岑柏言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深色休闲裤勾勒出笔直且修长的双腿,背包挎在车头,阳光落在他肩上,风扬起他的发梢和衣角,俊朗明亮的不像话。
  如果说这个世界在宣兆的眼睛里原本是黑白的,那么岑柏言所经过的地方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一帧一帧、一幕一幕地被渲染上了色彩。
  天空是清浅的蓝色,梧桐叶是绿的,柏油路是浅灰色,阳光则是耀眼的金色。
  宣兆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脏仿佛要穿破胸膛,他喉结攒动,忍不住抬手捶了捶心口。
  岑静香既然已经找到了他,说明他和岑柏言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倒数计时。
  岑柏言停在了咖啡厅外,拎着包大步跑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宣兆。
  “怎么跑这儿来了?”岑柏言俯身,他一路赶过来,稍稍有些喘气,拿起宣兆面前的杯子,“渴死我了——操!”
  岑柏言被苦得眉头紧锁,接连“呸”了好几声,拉了张凳子在宣兆身边坐下:“这什么玩意儿,是人喝的吗?你不苦啊?”
  宣兆被他逗笑了,弯着眼睛说:“苦啊,苦点儿才精神。”
  “歪理,赶紧吃颗糖。”
  岑柏言从兜里摸出两粒糖果,剥了糖衣,先往宣兆嘴里塞了一颗,接着才给自己剥了一粒。
  宣兆咂摸着奶糖:“这回甜了。”
  “怎么傻乎乎的?”岑柏言哼笑,“你来这儿干嘛呢,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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