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带着资料重新试探地找到傅临风时,对方甚至看都没有看参赛表一眼,直接转过身拒绝了。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却每一帧都让叶唐心冷——
傅临风垂眸捏住印着自己照片的薄薄的纸,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继续。更不要……替我报名了。”
“我们就试试好不好?你再陪我一次好不好?”叶唐几乎是抓着他的衣服央求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弹李斯特,你弹肖邦,我们一起,我们一起——”
“叶唐。”傅临风叫他的名字,然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不一样。”他说。
他的语气很沉静,叶唐呆呆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跟傅临风差了太多。
现在的他看上去好像很成熟,成熟得他几乎觉得陌生。
可是,不是的。
不是的,不该的。
叶唐终于忍不住,一边不管不顾地搂上傅临风的脖子,一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毫无形象地大声哭出来。
蓦地,一双温暖的手颤抖着,胆怯地试着回应了一下,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叶唐哭得止不住:“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有什么困难呢?
傅临风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帮助他,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陪着他,只要他跟我一起,只要他跟我一起……
“叶唐。”傅临风再一次开了口,也是叶唐记忆中,他最后一次用这么复杂的语气同他说话。
明明应该是温柔的,他却只觉得悲伤。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
等叶唐终于流完眼泪,傅临风的表情却在这几分钟内完全变了,重新变得沉默,但那种无奈却再寻不见踪迹。
“回去吧。”他说,“不要再过来找我了。”
“你一点都不会怀念吗?”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陪练。”他的语气听上去几乎是残忍的,“都过去这么久,也没必要再找我了。”
“你——”
唰的两声。
傅临风捏着报名表,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撕掉了。
他背对着叶唐把废纸扔掉,沉默的背影像黑夜里无声伫立的山脉。
叶唐所有的情绪随着他现在的动作被彻底点燃了。
这将近一年的挽留,之前所做的努力……
轻飘飘地落入了垃圾桶里。
“对了。”傅临风背对着他,声音称得上冷漠,“钢琴的钱我已经付给安阿姨了,但对于现在的并没有什么用——”
“你连琴也不愿意留下吗?”叶唐红着眼睛对他吼。
“没什么必要。”他说。
叶唐急促地喘着气,抬头瞪他,可对方完全变了模样,之前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而自己的眼里只余对方的冷漠。
“那既然你说了用不上……既然你说了要给我……”叶唐双目通红,咬着牙,“那我也不稀得要!”
“嗯。”傅临风声音很淡,“随你处置。”
“傅临风,”叶唐浑身都在发抖,“我不要你的琴,我只要你一句准话。”
“你给我一句话,现在你这样,是不是你的最终决定。”他快要站不住,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只要你说了是,它留着又有什么用?”
“傅临风,你有本事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激化矛盾,可他完全无法控制。
直到傅临风真的顺着他的话转过来,眼里全是他未曾见过的陌生情绪。
“是。”
这是五年前,傅临风对叶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是泄愤一般的、决裂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琴键碎裂的轰鸣。
-
叶唐是被手机振动拉回神的。
他很难主动回想这段记忆,他此刻只觉得有些无力。
安乔的话还犹在耳边,叶唐捂住脸想。
自己当时都干了些什么啊……
来电人是海登教授,想来应该是看见了自己的作业,过来打电话反馈。
他的老师听上去声音很兴奋:“叶,克里斯很满意你的新曲。我也看见了,我不得不说,我认为这在你所有写过的曲子中绝对能称得上完美的一首。”
被这么一夸,叶唐也忍不住不好意思,下意识替自己辩解;“没有的,中间的一些和弦和细节……是我跟一位朋友一起完成的。”
“是你之前挂在嘴边的朋友么?”海登完全没绕弯,问道。
叶唐没想到海登一下就问到了点上,心里奇怪了一下怎么猜这么准:“是。”
“叶,”他听见海登那头愉悦的声音,“那这位朋友现在还像你说的那样吗?”
“他没有再从事音乐相关,可他……”叶唐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还是很厉害。”
从他按下第一个琴键开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以前告诉你的话?”海登语调很温和,带着笑,“有没有听他演奏。”
“听了,教授。”
“你现在跟当年自然不一样了,你当时告诉我,觉得他只是对音乐有自己的理解……可你现在已经与往日不同,关于他的一切也还是在我面前赞不绝口,你觉得,他只是在机械地演绎曲谱上的那些记号么?”
“什么……”
后半句话没说完,叶唐却倏地懂了海登话里的意思。
“我……”他一时语塞,甚至没空回应海登。
他的耳边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他只能回想起那一天——不对,不止是那一天。
自己回来以后傅临风第一次弹的贝多芬悲怆第二乐章,像一个新故事的开端。
他无意引导自己,只是默默撰写自己的情绪。
直到他听见了那首爱之梦。
叶唐情感上可以迟钝。
可他再怎么迟钝,被海登这不经意的一提起,那些遮在眼前的迷雾就似乎散开了。
因为只要他再一回想,就无法忽视独属于对方的、倾注在琴声里的温柔——
像一首沉默编织的,梦境一样柔软的诗。
第39章 你们还能通过音乐触碰到……
“叶?”大约是他沉默太久, 电话那头叫了他一声。
“我在的,教授。”叶唐重新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他的胸中迟来地泛起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一时间找不到出口,而海登在电话那头声音潺潺温和, 叶唐一时没忍住,就继续说道:“他……确实没有机械地按照曲谱演绎。”
“他弹得很好,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这么认为。”叶唐的手用力攥住手机,“可是, 教授。我当年对您说了谎。”
“他当时……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叶唐咬着牙, 每说一个词都感觉像在凌迟,被迫他重新回想起当年的每一个细节, 自己说的每一句现在看来对那时的傅临风都血淋淋一般的话。
自己对着傅临风,说为什么要放弃我们的理想。
却没有试图换位理解过他的想法,哪怕多一分思考。
他理所当然地说, 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会帮你。
却丝毫没有考虑过两人天生的差距太大, 自己轻轻松松说出来的事, 对他来说都是另一种枷锁。
他甚至还用话语刺激傅临风,说他是不是不敢参加了, 是不是怂了,拿了一个奖就再也不敢前进了。
他说他对傅临风很失望, 无法接受他放弃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不能原谅他那句“那不如就真的不再联系”的话……
更不敢回想他当时陌生的眼神。
可叶唐总是忘了, 譬如音乐也不能仅凭天赋就能一飞冲天,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光有天赋就能完全抹平的。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 深吸一口气,与当年一样,止不住地颤抖。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用一种救世主的语气,说要帮他解决一切,也许自己当时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不自觉的怜悯,或是施舍。
可也许在跟自己说完那些话后,傅临风转身就要面对不可理喻的、歇斯底里的亲人……他是怎么扛过去的?
傅临风在那么挣扎痛苦的时候,自己不仅没有靠近他,反而用最锋利的话割伤他,像个无理取闹的、残忍的疯子——
是自己亲手推开了他。
车内缓缓流淌的音乐还是之前的那首夜曲。
这是肖邦最为人熟知的夜曲,浪漫的回旋曲式,鲁宾斯坦弹得抒情柔美,他却只觉得入耳的旋律像是叹息,是他忏悔的伴奏。
他很费力地向海登说了当年的事。
“我很后悔,我很后悔……”他有些急躁地抓自己头发,车里的空调吹得他全身冰冷,可他甚至不敢第一时间找上傅临风,而是寻了一个与这件事无关的人,懦弱地倾诉。
“我逼着他站在我这一边,逼着他和我一起,我以为我不在乎他比我优秀这件事像是一种施舍,可我从未给过他选择,完全没有。”
自己偏偏隔了五年才明白过来。
甚至在刚回国时他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傅临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叶唐,世界还是你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