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洵还想说,其实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考过很高的文化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琢磨要快,帮着把线索串起来,看能不能找到答案。但想一想,这话有点自恋,还是不说了。
但贺言没有回复,文字或者语音都没有。
大概这一次,也是犯了很多社交礼仪的禁忌。那么直接地去触碰别人的伤口,他和贺言毕竟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但他毕竟缺乏很多经验,跟大部分认识的人,都聊不到这种话题。
在崔远洵决定删掉聊天记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一个视频文件。
还有一条贺言发过来的消息:“文件太大了,传了半天。你自己看吧。”
一个很多年前的法治报道,画面不够清晰,曾经被当做资料挂到节目的历年库存里。当事人去实名投诉,认为涉嫌侵犯隐私,经过一番商讨以后,终于撤下。所以这件事,原本就有极少数的人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惴惴不安,想着大石何时落下。
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自己看一看了。
故事还是如贺言记忆里一样铺陈开,男人卖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在第三次交易的时候被发现,逃跑的路上,他带上了女人和那个婴儿,因为那是他的生财工具。一路潜逃奔波,等到在陌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又找到新买主的时候,他发现哪里不太对了。婴儿需要被好好照顾,需要被教育,需要被扶着手臂教走路,一字一句地教说话。而不是被不耐烦地灌着米糊,根本没有人进行正常的教导,让买主都百般嫌弃,最后不愿意付钱走人。
男人却没有成功扔掉这个累赘。因为他那个有轻度智力障碍,只会逆来顺受被他拖来拖去的所谓妻子,像疯了一般死死抱住不放,大吵大闹,几次都差点把别人引来。他只能留下,大部分时候把人关在屋里,居然就这么过了好几年,直到女人再一次怀孕,直到那晚上警车闪着车灯,开到门口。
在报道的最后,主持人讲述着主人公的结局,女人被安葬,那个小孩被送去了福利院,等待男人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这个可怖的故事,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收尾。
“所以他最后怎么判的?”那边的崔远洵也同步看完了视频,这么问道。
“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隔着屏幕,贺言可以毫无波澜地打下这些字,“就像你在拍的那个短片一样,都死了,主角活下来,只有他还记得。”
如果真得罪了何导,会被爆出来吗,又或者不是何导,等他再红一点,触及到谁的利益时,会被别的有心人挖出来吗?他幻想过无数次,甚至把热搜的各种词条都想好了。
风波刚起的时候,可能是会被同情的,再然后就会变成擦不掉的污痕,但凡行差踏错,或者和谁掐起来,怜悯会迅速褪去,这些东西又会被换一种叙述方式提起。就像水军也会一本正经地装路人开贴,探讨原生家庭带给人的影响,说有的人豪车奢牌不在意蝇头小利,有的人心胸开阔一看就是被宠大的,而有的人……看起来挺好,却和谁都不是深交的朋友,充满了虚假。
意外地,对崔远洵发过去时,他没有想这些事情。“后果”这两个字,甚至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是崔远洵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像刚刚语音里说的那样,在收集完更多的素材以后,帮他寻找原因。贺言也没有催促,只是坐着,直到门铃响起来。
他把门打开,让崔远洵进来。屋子里只有门廊的灯亮着,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崔远洵的侧脸。
贺言总算愿意承认,这是一张可以直接滚去当花瓶,没台词都有人买单的脸。
偏偏就是这个人,还在犹豫着对他说:“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但我觉得,可能需要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怎么样,他甚至都没说上几句话,只是给崔远洵发了个视频而已。但是崔远洵说完,非常轻地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肩膀。
“没事的。”崔远洵这么说,他第一次需要安慰别人,只能借鉴着他看过的那些台词,“已经过去了。”
贺言脑子里一片混沌,也没什么力气挣开。他感觉到崔远洵把他拉到沙发上,自己的意识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似乎是白天的片场,他看见了何羽鞍。何羽鞍也望见了他,放下扩音话筒,平静地、无比清晰地对贺言说着剧本里的台词:
“不要杀人。”
“不要后半辈子都活在噩梦里。”
那么谆谆教诲,仿佛他有的选。
如果有的选,他不会在刚才,还在跟崔远洵撒谎。
根本没有什么死刑立即执行,那是一场误伤,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致命的一刀是男人捅的,刀上布满的反而是女人的指纹。即使都觉得这个人罪大恶极犹如禽兽,按照最顶格来量刑,判的也是十几年。
并没有什么不公正的,不过既然电影里有法律之外的行刑者,现实里也可以有。
那个人就快出狱了。
这是贺言在二十岁即将来临之际,人生出现的另一条岔路。
做一个被粉丝喜爱的,前途光明的,能挣很多钱的明星,又或者余生都活在杀人的噩梦里,一切都被毁灭。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有理智的人都会做。
第一次踏进这个节目组,表演的第一场戏,主题叫作“死亡”。他表演了一个场景,对着幻想的尸体冷笑,说死得真好。导师问他是不是取材了亲身经历吗。他说没有,他说的是实话。
那只是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而已。
第55章
崔远洵很少会有这么不自律的时候。
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也没有像上次一样,一个人在贺言那边的沙发上借宿一宿。
毕竟情况特殊,他完全不敢放贺言一个人呆着,而昨晚的贺言也异常温顺,完全没有让崔远洵走的意思。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渐渐困了,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等崔远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离通告单上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只能很狼狈地站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跑出去。临行之前,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贺言,他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找了条比较薄的盖毯。
更尴尬的是,一出来,就看到了节目组派给他的司机正站在旁边的别墅门口,疯狂敲门。
看到崔远洵,司机也有些不理解,又核对了一遍:“不是在二号房吗?”
崔远洵不知怎么解释:“快走吧,已经迟到了。”
坐上车的后座,看着司机一边发动油门,一边跟工作人员联系:“已经上车了,马上就到。刚刚敲了半天门,结果我给搞错了,他在一号房。”
那边的人明显沉默了,半天也没挂电话,过了一会儿才重复地问:“他在一号房吗?”
“对啊,我就说怎么我敲了半天二号房的门都没人开。”司机平时都是在外面车库等,这次是因为人一直没来才进来找人,只觉得是自己的失误,还有几分歉意。
崔远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解释,可那边似乎都不需要他说什么,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崔远洵很想找司机要来电话,回拨过去告诉对方,虽然自己跟贺言呆了一晚上,但除了轻微的着凉之外,什么也没有。但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而娱乐圈还有两个词叫夜光麻将与夜光剧本,就不要再增加夜光感冒了。
可喜可贺的是,这个世界上,八卦的流传速度比病毒更快,车都没到目的地,杜别舟已经打来了电话。崔远洵接起来,没听到杜别舟的声音,只有细碎的响动,听起来仿佛是杜别舟被气得在磨牙想咬死他。
杜别舟终于还是问:“所以你是搞到真的了,还是突然开窍敬业得让人恐同了?”
“我没有搞。”崔远洵哪怕知道解释不清,还是反驳,“不要这么龌龊。”
杜别舟快心肌梗死了:“你他妈的……我龌龊?是谁拉着贺言见完家长当晚就能进房间还被司机抓包的啊!我再晚来一天你是不是都该给我送结婚请柬了?”
崔远洵觉得杜别舟有点自恋,如果自己真要办婚礼,也不一定会送请柬给杜别舟。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还好上次你把那群私生骂了一通以后,酒店全都把周围查过了。不然被拍了照我们还要买。”杜别舟看崔远洵誓死顽抗,怎么都不好好说到底干嘛,也只能放弃,“反正……你给我小心点。我看不能再拖了,明天给你派的助理就会过来。我等会儿把你微信推给她,你通过一下验证。”
崔远洵以前会跟杜别舟强调,自己不需要助理,只要好好拍戏就行。但这次,他想到了这些天以来因为没有助理导致的各种麻烦和疏漏,外面越来越多簇拥的人群,似乎有人帮忙对接这些事务,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嗯”了一声,权当做答应了。
杜别舟原本以为又要和崔远洵就这个问题掰扯半天,没想到如此顺利,也愣住了:“你还真是……变化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