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她打开房门,宛如新生,容光焕发地对陆北川说:“是囡囡回来了。”
怀孕的八个月是她最辛苦的八个月,这个孩子来的不好,代玲的精神在陆瑶死后遭受到了重大打击,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如当初怀陆瑶的时候,才三个月她就住进了医院,医生说孩子不一定能保住,即便保住也可能会有先天问题。
代玲怎么会听,她每天卧床,靠打保胎针吊着孩子的命。才八个月,孩子就不得不提前离开母亲温暖的子宫,剖了出来。
陆斯遥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风都带着哨子。
代玲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刚剖下来连哭都很小声的孩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和她的囡囡是那么像,一模一样。
医生也很高兴,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根本活不下来,即便出生也会有缺陷,可检查之后发现孩子只是比足月出生的婴儿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医生把孩子抱给代玲,告诉她:“这小子命大的嘞,以后有福哦。”
代玲把襁褓拉拉好,摸摸孩子的脸:“什么小子,是丫头。”
医生笑着说:“是小子哦,你们家真有福气。”
代玲柔和的面庞在那一刻变得僵硬,她的手停滞在婴儿柔嫩的脸颊上,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她不顾严寒天气,扒开了裹着儿子的襁褓。
怎么会是小子呢?她怀的明明是个丫头,她的囡囡明明是个女儿啊。
代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抗拒见孩子,不肯给孩子喂奶。
医生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别人家生了儿子不知道多开心,怎么这家却仿佛生了个怪胎。
陆北川知道代玲的症结,明白她是还放不下陆瑶,便抱着陆斯遥来到病房,对她说:“你想要姑娘,就把孩子当姑娘养,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忍心真不管啊。”
陆北川本意是想让代玲先接受陆斯遥,小孩儿刚生没几天又没奶喝,哭都没有力气,实在是心疼人。
就是这句话打动了代玲,她觉得丈夫说的对,并且认为陆北川是和她一个阵营。他们没生过儿子,从来没有,她只有这个女儿。
代玲给孩子起名叫“思瑶”,陆北川上户口时瞒着代玲给改成了“斯遥”。
代玲渐渐高兴了,精神看着也好多了,每天爱不释手的抱着陆斯遥,叫陆瑶的小名,叫他“囡囡”。她更加变本加厉的爱护这个孩子,并且草木皆兵,任何可能会伤到孩子的人或事都不允许出现。
陆斯遥不是足月出生,幼时身体弱,代玲不分昼夜的悉心照顾,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代玲给陆斯遥买小裙子,给他留长头发,扎蝴蝶结。
陆斯遥和陆瑶长的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有时陆北川看着他都会有些恍惚,是不是陆瑶真的回来了。
男孩子小的时候穿裙子是可爱,是好玩儿,即便心里觉得不对不应该,也不会太激烈的制止。
陆斯遥被代玲当作姑娘养了五年,包括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代玲教他蹲着尿尿。
五岁那年代玲的母亲也就是陆斯遥的外婆生了病,代玲要照顾老人,尽管不放心但代玲实在是分身乏术,那是陆斯遥出生后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妈妈。
他被奶奶接到了乡下。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快乐,老太太早看不惯儿媳妇病态的教育,接到陆斯遥的当天就带他去剪了头发,换掉他的裙子,给他套上小短裤。
陆斯遥懵懵懂懂的,但很听话,不哭也不闹。
乡间好多同龄小男孩儿,成天在地上打滚疯跑,老太太让陆斯遥跟他们一起玩儿。
起初陆斯遥并不适应,他被代玲保护的太好了,没有怎么磕碰过,可和男孩儿在一起皮怎么可能不受伤。
陆斯遥摔了好几跤,膝盖腿全破了。
老太太也心疼啊,晚上给陆斯遥擦药的时候问他:“小宝,你哭了没?”
陆斯遥眼泪汪汪的要奶奶呼呼,点头说好疼。
老太太狠着心不哄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许哭。”
五岁大的孩子让他学会不哭是很难的,但代玲的畸形教育逼迫着老太太,必须迅速教会陆斯遥怎么做一个男孩儿,不然以后是要出大事的。
陆斯遥在老太太身边飞速成长,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影响是很大的,没过几天,陆斯遥就跟着那帮熊孩子一起打闹疯玩,他丢掉了代玲强塞给他的女孩子的柔软,皮的没边,还会欺负人家小女孩。
可后来又有一天,陆斯遥红着眼眶回了家,他现在会忍着眼泪了。
老太太问他咋了,陆斯遥揉揉眼睛,说:“蛋蛋笑话我尿尿,说我是女孩儿!”
老太太那天才知道孙子一直是蹲着尿的。
她当时就气红了眼,一个电话打给陆北川,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一个男娃,为什么要蹲着尿尿。
陆北川工作繁忙,有时无暇顾及家庭,代玲也不让他管孩子的事儿:“妈,小玲还没放下那事儿呢,你给管管孩子,掰一掰,小玲那边我再去说。”
“孩子不是你生的?你就让你老婆这么糟蹋?你们都别管了,我带小宝回海城住,我还就不信了,我好好一个孙子能让你们养成孙女!”
老太太说走就走,当天就收拾了行李,领着陆斯遥坐火车去海城。
去了海城的陆斯遥完全脱离了代玲,奶奶家住在一条弄堂里,这儿也有很多小朋友,他在这里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踢皮球,打弹枪,和别的男孩一样站着尿尿。
为了不让代玲带走陆斯遥,老太太直接给陆斯遥在海城报了小学。
陆斯遥的外婆撑了半年走了,人一走,代玲马上找来了。
她来的时候陆斯遥正在泥地里打滚,短发利落清爽,老太太给他买的西装背带裤弄的特别脏。
代玲差点没认出来,她生气地拖着陆斯遥的胳膊,要带他回南城,陆斯遥很久没见到妈妈了,原本很开心,可妈妈抓的他很疼,他边走边喊“奶奶”,让奶奶来救他。
之后的一切都很混乱,老太太不让陆斯遥回去,代玲让陆斯遥必须回去。她责怪老太太把孩子带歪了,剪掉了她最心爱的头发,毁了她的心血。
老太太对她不满很久,说了句:“男孩子本来就是短头发。”
陆斯遥已经在这边玩野了,还会蹿火,跟着说:“男孩子还要站着尿尿!”
那是陆斯遥出生后,代玲第一次情绪失控。
她尖利的叫嚷,没有丝毫昔日温柔的样子,如泼妇般打砸家里的东西,疯狂地说:“这是女儿!囡囡是我的女儿!你们别想抢走我的女儿!”
陆斯遥被吓哭了,老太太抱着他,不停在耳边说:“你是男孩,是男孩,别听你妈的,她疯了。”
最后是陆北川出面,中断了这场风波。
代玲离不开陆斯遥,陆北川向老太太承诺,不会再给他穿裙子,也不会蹲着尿尿,老太太才同意他们把陆斯遥带回家。
可是海城离南城那么远,陆北川工作又忙,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不着家,根本管不着代玲。
没过多久,陆斯遥又重新穿上了小裙子,留起了头发。
小学六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天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和男孩子一起玩。大家年龄都很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原本就是男生女生天天闹在一起。
可上了中学后就不一样了。
另类的穿衣打扮让陆斯遥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还是穿的像个女生,但是去男厕所尿尿。
他开始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负,被骂“变态”“二椅子”。
陆斯遥回到家,扯掉自己的头花,代玲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陆斯遥生气的看着妈妈:“我不是变态二椅子,我是男孩儿!”
“说什么呢,你是女孩儿。”常年的自我催眠已经让代玲完全确认陆斯遥就是自己的女儿。
陆斯遥已经开始长个子了,第二特征也在发育。
代玲对这些视若无睹,仍然在误导陆斯遥:“你是不是又站着尿尿了,女孩子要蹲着尿尿,要小心不要被男孩子看到了。”
陆斯遥在常年误导下已经模糊了性别的概念,他会说出“我是男孩”纯粹是感受到了“不同”带来的敌意。他不想要被孤立,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有很多朋友和他一起玩。
如果听妈妈的,蹲着尿尿,会不会就不那么奇怪了?
第二天上厕所的时候,陆斯遥就进了女厕所。
起初大家都没在意,因为他头发长,又穿的裙子,直到他方便完,站起来提内裤。对面一个女生同时站起来,然后爆发出了尖叫声。
陆斯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他被老师押在办公室,被出言侮辱。
十三岁了,怎么会分不清男厕女厕,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小心思就这么坏,天天穿成这样到底想干嘛?
你家长到底是怎么教的,为什么不管?
在等代玲来领他的那两个小时,是陆斯遥这一生都无法抹掉的阴影。
代玲来了,坚定地对老师说,我家是女儿,就该进女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