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夜雨 完结+番外 (一颗萍仔)

　　钟麒挂了电话从洗手间里出来，衣服穿得齐整。他坐到床边，床便陷下去一块，刘怡瑶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靠，把脑袋放到对方的大腿上，抱着对方的腰。
　　钟麒一边摸着刘怡瑶的头发，一边说：“我得去见她，给家里一个交代。”
　　交代是什么交代呢？是一张结婚证还是一个孩子？
　　刘怡瑶觉得自己输了，无论是哪个他都不能给钟麒。
　　“哦，”刘怡瑶坐起来，从床的另一边下去：“你送我回公司宿舍吧，我还有点事没有处理。”
　　钟麒开车送刘怡瑶回去。快到宿舍的时候，刘怡瑶问：“时间约好了吗？什么时候？”
　　钟麒马上反应过来：“下周六，朝阳那边。”
　　刘怡瑶转过去看着他：“不会是我们之前经常去的那一家咖啡店吧？”
　　钟麒没有马上说话。
　　刘怡瑶语气不太好：“就停这，别送了，让人看见不好。”
　　钟麒靠边停了车，说：“我重新换个地方。”
　　刘怡瑶说“随便你”，然后用力把门甩上了。
　　回到园区宿舍，室友还在打游戏，刘怡瑶把房间门一关，往床上一扑，将头蒙进被子里，什么也不想想。
　　严琅周日起了一个大早去参加医院里组织的一个论坛活动。
　　宋慧心比他起得还早，去菜市场买了菜，要给他下西红柿鸡蛋面吃。严琅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妈，我都和你说了，我去外面吃也可以的，你多睡会儿。”
　　“年纪大了，觉也少了。来，快来趁热吃。”
　　母子两个人一块吃了面后，严琅要收拾桌子，宋慧心赶他：“去去去，快走吧，一会儿来不及了。”严琅只得出了门。
　　宋慧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上过班了，每天都在家里守着严琅学习、生活、工作。严琅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得给宋慧心找点事情做，不然她就太孤单了。
　　严琅刚到了医院就碰见了自己曾经的博士生老师，也是口腔外科的主任，杨博生。
　　“杨老师！”
　　“严琅，这么早，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论文写好了吗？改天给我看看。”
　　“快了。杨老师，我有个朋友有颗阻生齿需要拔除，要做微创，托我来拿一个您的号。”
　　杨博生上下打量了严琅一下：“真是奇了，自己长阻生齿都是自己去挂号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求我拿号了。什么朋友？女朋友？”
　　“不是不是，就……老朋友。”
　　杨博生显然是不信，但还是应下了：“下周六早上过来，给你插个队。”
　　“谢谢杨老师！”
　　严琅又和杨博生聊了一些论文的事情，等进会场落了座之后，才打开手机给刘怡瑶发消息。
　　刘怡瑶的微信头像是电影《哪吒闹海》里的哪吒，ID叫“刘一遥”。他昨天已经翻过刘怡瑶的朋友圈了，对方设置了三天可见，严琅一条动态也没看见，最后只好给刘怡瑶的微信封面（一张风景图）点了个赞。刘怡瑶没有理他，严琅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由头和他发消息，对话框就一直停留在“你已添加了刘一遥，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现在严琅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给刘怡瑶发消息了。
　　infinitesummer：帮你预约了口腔外科的杨主任，下周六早上记得带上身份证、社保卡还有病历本过来。
　　infinitesummer：来之前记得要先吃饭。
　　发完，严琅等了五分钟，刘怡瑶也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就只好专心开始听台上的人说话。
　　论坛结束已经是早上十一点多了，严琅发现刘怡瑶还是没有回他消息，严琅再次翻了刘怡瑶的朋友圈，还是空空如也。他有点后悔了，刚才那两句话应该分开发才对。
　　钟麒发消息给刘怡瑶解释了一下他要去相亲的来龙去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一个对外单身的快30岁的男性，外貌不错，家世不错，自己也有一份事业，说起来还是个小老板，没道理会一直单着，他自己不着急也总会有其他人帮他着急。
　　刘怡瑶完全理解钟麒的选择，假意赴约，一顿饭后再说“我们不合适”，性格这时候就是最好的借口。毕竟不是开婚介公司的，一个不合适之后，下一个相亲对象估计就要好一段时间之后再出现了。接着又进入一个新的循环。
　　刘怡瑶在想另一种可能——和家人出柜，坦坦荡荡地和爱人走在街上牵着手，不再需要躲躲藏藏，不再需要在朋友提起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
　　刘怡瑶不想回钟麒的消息，把手机关了机，拿起平板开始看起了番剧。首页在推送《犬夜叉》要出续作的消息，他点进去看了看，感叹一句“有生之年”，顺手点击了追番，又重新把《犬夜叉》的第一集 翻出来看。看到下午，他才觉得饿，打开手机点了外卖，切回微信看了一眼信息，钟麒没有再发新的消息过来，有个叫“infinitesummer”的人给他发了两条消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点开看见牙科信息，才发觉那是严琅。他犹豫了一会儿，发了句“谢了”过去，又觉得过于敷衍，追加了一句“早上在忙，没空看手机，不好意思”，然后动手改了备注。
　　严琅回得很快。
　　严琅：拔完牙后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刘一遥：没有，挺好的。
　　严琅：那就好。
　　严琅：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刘怡瑶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儿，发来一句：做仪器，大气方面的。
　　严琅还想多和刘怡瑶说两句，最好能约他出来吃个饭。
　　刘一遥：你考上清华了吗？有在写小说吗？
　　严琅的手顿住了，他的高考分数够他去清华，但他没有去。他也不太愿意回想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一段时间，他不确定现在的刘怡瑶会不会想要听他讲一个糟糕的故事。
　　“刘一遥”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哦，你在北大口腔医院，我刚忘了。
　　那边马上又发来一条：我没考上。
　　那一刻，严琅好像听见了山顶的虫鸣和晚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那就先考清华吧。
　　——那我也考清华，这样你就可以带我在北京玩儿了。
　　——好啊，我可以带你去爬香山。
　　——在香山上可以看到你家吗？
　　……
　　他们都没有做到。


第15章 北京03
　　窗外在下雨，头顶的老式吊扇在转，角落里有一个灯管在一阵雷声之后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刘怡瑶抬起头看见了黑板上面固定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中间的时钟，再低头，他看见了自己蓝色的校服和一片空白的答题卡，耳边响起老师的声音“还有三十分钟”。
　　刘怡瑶的心猛地一沉，飞快地拿起黑色中性笔一手翻试卷，一手往答题卡上写东西。
　　选择、填空、阅读……刘怡瑶一目十行。他在奋笔疾书的间隙，抬头往讲台上看，只有十八分钟了……根本写不完……监考老师在教室里一圈一圈地转着，教室里的光令人晕眩。
　　分值太低了，不做了……这个也不做……跳过、跳过、全都跳过……去看作文……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偶像……认识自己，在合适的时间里做好该做的事……以《我的时间》为标题……”
　　我的时间……时间……刘怡瑶往讲台上看，监考老师走过来敲敲他的桌子，说：“最后五分钟……”
　　角落里的灯终于嘭地一声爆掉了，变成一阵蜂鸣，嗡——
　　灯光越来越暗，刘怡瑶写“我的时间”这四个字的时候手都在抖。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来不及了……
　　水笔在纸面上滴下一整滴黑色的墨水，渐渐晕开去。卷面弄脏了……不行……管不了那么多了……
　　收卷铃响了起来。
　　“所有人停笔！”
　　不行，不行，还不能停笔……
　　“那位学生不要再写了！”老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收卷铃就在耳边轰鸣：叮铃铃——
　　“不——许——再——写——了！”
　　所有事物忽然变成慢动作，刘怡瑶要去抢自己的试卷：“不、不可以——我还没有写完——求求你——”
　　叮铃铃——
　　刘怡瑶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机闹铃一直在响。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脏跳得像是要从他的皮肉之下冲出来。他坐了一分钟才缓过来，把闹钟按掉了。背被汗濡湿，他不得不去洗了个澡。
　　室友在洗手间外敲门：“快点。”
　　“马上！”
　　刘怡瑶有段时间经常做关于考试的噩梦，写不完、忘记带准考证、答题卡涂错了……每一桩、每一件他都梦见过。
　　但现实其实没有那么多戏剧性。他高考的时候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顺利。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考不上北大清华了。这也不是很意外的事情，他考得上那两所学校才是小概率事件。
　　高考结束了，关于高考的梦却没有结束，刘怡瑶还是会时不时地梦见考试，就像今天这样。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决定下次去见心理医生的时候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