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师紧随他上车,刚上来就看见祁调眼神里的惊惧害怕,惶恐不已,急得像是泪水都憋不住一般,他惊得不敢说话,好像此时在他面前说任何话都不太妥当一般,被医生催着坐下之后都还心有余悸。
随即才看见躺着的陆子渊已沉沉昏迷过去,忙安慰祁调:“只是痛晕过去了!”
祁调闻言再次看向陆子渊,果真见陆子渊额头的冷汗如同下雨一般刷刷直流,即便是昏迷过去,也依旧在疼痛。
他心里才好受两分,却依旧有些呼吸不稳,坐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看着医生给陆子渊检查。
蒋老师与祁调相熟一些,对祁调的印象一直处于温和有礼客套的形容词上,在这个空间里待着,似乎有些多余,祁调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那种,紧紧盯着陆子渊,时不时会跟着医生检查的动作露出疼痛的眼神。
蒋老师垂下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么失态。
陆子渊再次醒来时,入眼皆是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也有花香味,旁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两束玫瑰,红艳艳的,娇嫩欲滴。
陆子渊:......
vip病房门口,祁调一个人坐在那儿,低头用手撑着脑袋,身形颓废。
上救护车看见陆子渊那一瞬间,祁调心都凉了一下。
那么鲜活的人,刚刚就躺在救护车的床板上,浑身无力,如果不是那不停冒出的冷汗,祁调甚至没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正常站立。
祁调家里面是做小生意的,生意不大,家里面的父母也还够不上谈论身价两个字。
他现在也就是一个小富二代。
祁调小时候家里穷,没钱,父母为了供他读书,开始贷款做生意。
他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放学回家后,坐在大门口搬个板凳写作业,有时候写着写着,他爸妈就携手回来了,然后撸一把他的脑袋,温柔问他饿不饿?今天学校里面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便会笑着给他们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老师夸他聪明。
他爸妈便会笑着夸奖他真棒。
随后带着他回屋做晚饭。
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他便不在门口等了,因为那一年家里的生意特别好,他爸妈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可家里的进项也越来越多,他爸妈在市里买了房,随即全家搬离小镇。
祁调在市里过了两年的幸福时光。
五年级时,父母再次怀孕,六年级给祁调生了一个小弟弟。
只是照顾婴儿事情多,当时请来的保姆不靠谱,嫌他弟弟太吵,给他喂安眠药,一次两次没被发现,保姆的胆子越来越大。
那一天是个艳阳天,祁调小学毕业考试回来,他觉得自己考得很好,回家的路上一脸开心,可回到家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明明外面的太阳特别大,但祁调进屋之后,只觉得屋子里特别凉。
客厅里没人,他放下书包,推开父母的房门。
房内乱作一团,衣服被子枕头四处乱飞。
他妈跌坐在床边,头发散乱,脸上脖子上都是伤痕,他爸也好不到哪儿去,靠在墙边膝盖抵着头,后脖颈那块儿全是青紫色。
房间里笼罩着压抑的气息。
祁调当时不懂,只觉得害怕,小小出声:“爸,妈,我回来了。”
听见祁调的声音,分别坐在两处的大人缓缓抬头看他,那四只眼睛死寂着,一点波澜也无,毫无生气。
门口的男孩儿被他们的表情吓得死死扣住房门,嘴巴微张,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安安静静。
窗外的汽车声滴滴响,烈日透过透明玻璃窗户毫不留情的攻击着他们这间屋子,窗户的位置仿若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屋子里的冷意一点不散。
小孩儿强撑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惧意,战战兢兢:“爸,妈?”
女人缓缓转头看向卧室床边的小婴儿床,嘴角似笑非笑,声音都连不成片:“小宝在叫我,你们听,小宝在叫我,他在叫爸妈。”
声音虚虚的,明明屋里没有风,但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声音就像是被风吹散一般,丝丝缕缕,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线,揪着小孩儿的嗓子,发出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呜呜气音。
女人脸上的五官在这一刻,像是全都离她而去一般,极其散乱,极其不对称,看着让人害怕又悲悯。她嘴角勾着诡意的角度,看似在笑,眼里却又有浓烈的泪意,就是哭不出来。
墙角的男人闻言抬头,小孩儿这才看见他爸爸脸上的表情与他妈如出一辙,只是他爸瞧着他妈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男人嘴里说着有气无力的话,眼泪刷一下流出来:“离婚!明天就去离!”
女人的眼神从婴儿床转过来,恍恍惚惚的不敢相信:“你要跟我离婚?”
“对!离婚!”男人眼神沉默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好像不受控制般,机械的重复着。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祁调有点喘不过气。
空气在这一刻不再流动,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爸妈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想上去劝架,眼睛一扫又看到那婴儿床,脑子里好像瞬间闪过一点清明,对,里面还有弟弟,要把弟弟抱出来。
小孩儿的思维一但陷进去,就变得钻牛角尖起来。
现在回想,祁调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去将弟弟给抱出来。
他小心翼翼踩着瓷砖,试图去抱弟弟,他妈却一把冲过来!
祁调仿佛知道他妈不让他碰那个婴儿床一般,也跟着飞快的跑过去。
手伸进去就要抱,触碰到的体温却让他僵在原地,如坠冰窖!
“你干嘛!”他妈冲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拍开,祁调愣愣站在原地,神情木木的,不敢置信。
他妈死死护在那婴儿床前,他爸蹲靠在墙边,眼神无光,视线也不知道看向何方。
祁调透过他妈老鹰护小鸡一般的双臂之下,看尽了她后面的内容。
小小的婴儿床里,他粉雕玉琢般的弟弟闭着眼睛,属于婴儿的小嘴唇看起来软嘟嘟的,没了以往的红润,带着苍白,跟他如同复制粘贴的长睫毛在烈日的阳光下在眼角处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安安静静,乖乖巧巧,除了比平时苍白一点,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随后张着双手,咯咯咯的笑着或叫着,要他抱抱。
可是他弟弟没动。
他一点,都没动。
屋子里压抑的气氛他感受不到,他的说话声他听不到,阳光的炙热他没知觉。
好像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下来,让祁调动弹不得。
他已经小学毕业,很多东西都知晓。
祁调面上露出跟他爸妈如出一辙的茫然来,半晌才从咽喉里死扣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字眼:“弟?”
半大的男孩儿,眉头紧蹙,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脸上。
他只能大口呼吸,才能感受到一点这世界充足的让人活下去的氧气。
窗外烈日炎炎,窗内几人身形萧瑟。
祁调一家人冷静许久,直到警察上门将他们带走,在警察局里,他茫茫然被询问,从警察叔叔的口中,才慢慢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那出生不到一年的弟弟,永久的,安静的,睡在了保姆的,安眠药,下。
那保姆是个惯犯,当初他们家找保姆时,也没进行考察,这保姆以前在别的雇主家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人时,便经常使用安眠药,后来被发现两三次,就在市区里出了名,整个市区有钱找保姆的人家几乎都知道这人要不得。
那时候被人举报,这保姆还进局子里关过两天,出来后没有一家家政公司敢要她,她就自己打印传单,自己偷摸贴找活干。
不过市区里一般都没人找他。
结果就等到祁调他们家,他们家本来就不是一直都在市里住的人家,又是才发家没两年的人家,关系人脉都处于不稳定阶段,况且只是找保姆这样的小事,祁调爸妈便没想着去麻烦别人,选择自己出去找家政公司。
只是去家政公司的路上,他们看到了保姆张贴的传单,两人还戏称这是老天爷在帮他们,要什么就来什么,欢欢喜喜打电话去联系。
保姆本人看着也挺老实本分,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抱孩子的手法也相当专业,在家看过三四天之后,祁调爸妈便放心的把孩子交给了这个保姆,自个儿出去上班。
结果没想到就出了事。
祁调听警察说完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案子很简单,只是保姆以前喂安眠药都没出事,这次弄出人命,便被抓进去了。
祁调还去打听了下,判的几年。
那保姆本来就是个寡妇,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祁调恨恨的记着他关押的日子。
随后被抓去给他弟弟找小棺材。
在他们老家那块儿,夭折的小孩儿是没有墓碑的,一口小小的棺材装着,就给埋到了地下,可能是某个荒野,可能是某个人迹罕至的森林。
葬在家族里,或者刻碑,会不吉利。
祁调不知道如何不吉利了,在爷爷奶奶闹死闹活不让他弟弟刻碑下葬时,祁调想冲出去,却被他二伯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