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坐在他身边,语气放松地聊天,“你喜欢大海?”
“有些人会对特别喜欢的东西产生抵触心理,越是喜欢就越不敢接触,认为那样很危险。”
文颂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那算是种心理问题吗?”
“我认为只是不够勇敢。”
“或许只是因为谨慎呢?不想太鲁莽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又或许,有些时候更应该少思辨,多行动。”
周砚指了指墙上的油画,“这幅画的创作者是位自小住在海边的姑娘。她热爱大海,家庭收入全部来源于大海的馈赠,但无法预料的海难带走了她一位亲人。她在离开家乡时画了这幅画,表达自己对海的情感。”
“提到‘爱’,你会最先联想到的词汇是什么?”
文颂说,“理智?”
周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你几乎算是挑了个‘爱’的反义词。”
“……”
最先联想到的词汇啊。
文颂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口说的。”
周砚颔首,片刻后,毫无预兆地对他说,“你对秦覃有好感吗?”
“……”
“上次在宿舍——不,应该说无论哪次见到你,你都很维护他。”
文颂没有出言打断,他便继续以过来人的语气述说分明,“很抱歉,我和小乾总因为这些事情打扰你。但坦白说,秦覃的身世经历于我没什么影响,更不是我造成的。一趟趟的来学校找你们只是觉得力所能及,想着……或许可以给他一些应得的补偿。”
“即使是最好的补偿,也是迟到的。”
“但总好过没有,不是吗?”
周砚道,“更好过之后某天终于想通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人的感情比画的颜色复杂得多。爱憎和明暗,都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交织共存。文颂,你有没有想过?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决绝,或许也恰恰是因为心里太过在意,才不敢触碰,不愿面对呢?”
“他的父亲想见他,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与其等将来后悔于事无补,不如就去见一面,无论感受如何,至少不会留下遗憾。你这么在意他,应该也不希望他将来有一天会为现在的决定感到后悔吧?”
见文颂没有表态,周砚又郑重地说,“我知道秦覃的生活不算宽裕。他的父亲已经立下了遗嘱,只要临终前能见到他一面,遗产就会有他的一份。我和小乾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只看他本人的意愿。”
“……”
文颂问,“你说的不止……就是指遗产这件事吗?”
“是的。”
周砚正色道,“希望你能帮我们转告秦覃。我们都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这间画室是个很好的谈判场所。清静的,不会被打扰。程识在另一道走廊的作品前驻足欣赏,等他全部说完,文颂朝走廊那头遥遥望了一眼,降低音量道,“周老师,你很会说服人。”
“但我知道秦覃的爸爸是谁。虽然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家长,起码是亲手把他养大的。”
人的爱恨的确无法完全割裂分离。即使秦涛人品再怎么不好,也实打实地把这个儿子养到了能够自立的年纪。对秦覃而言,比起血缘,更是有恩情在的。
上次回到旧城区的家,秦覃进门后还是会习惯性地收拾沙发上的脏衣服。相册里没有自己,却保存着父母的照片。
那才是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亲人啊。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不希望留下遗憾的人……应该也是他,而不是秦覃吧。”
周砚颇觉意外,望进他眼底时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镜片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蕴着沉静的光。
他刚才倾听时态度温吞,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像是在动摇,让人以为他几乎被说服了。一开口才知道,原来心里拎得这么清。
“再说,他也不会想要你们的钱的。”
文颂无奈地笑了笑,“他连我的钱都不要呢。”
“你的意思……还是拒绝帮我们转告他吗?”
“不,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转告的。”文颂坦言,“只是希望你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周砚稍作停顿,仍旧坚持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便也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学校没逛完,从画室里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文颂陪程识回酒店,顺便在对面的茶餐厅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家店他来过好几次,最喜欢的招牌菜是虾饺皇,味道鲜美,每次来都要点两屉起。
秦覃也喜欢。
程识嚼得香喷喷,又加了一份,看他似乎没怎么动筷子,“有心事吗?你今天一直都兴致不高。”
“啊……这么明显吗?”
程识笑着点头,“跟我说说吧。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你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总是想到一个朋友……我们好多天没见面了。”
“喔,秦覃吗?”
“……”
每个人都是一下子就说中了。
文颂苦笑,“我脸上写了他的名字吗。”
“下午听你和周老师对话,就觉得会是他。”
程识说,“你们上次还一起去签售会找我的,最近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吵架。”
文颂沮丧道,“跟他在一起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我讨厌意外的事。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跟他待在一起。我讨厌不能控制自己,我实在是太……讨厌了。”
如果没有秦覃,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会按预期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偶尔有点小偏差,蓝岚又跟女朋友分手了之类的,但都无伤大雅,他会心平气和地过。
但现在,他总是在忐忑,期待着今天秦覃会不会出现,或者明天,每一天都在不同的忐忑中度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没法儿不想起秦覃。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起秦覃。他拍照时的动作,茶餐厅提供的食物,这一整个校园乃至一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跟秦覃关联的痕迹。
说出来是好受些。他没想到跟程识见面后谈论最久的话题居然会是这个,苦笑道,“我本来希望自己永远都能理智。”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在秦覃身上。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智和客观啊,尤其是在你喜欢上谁的时候。”
程识耐心劝慰道,“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很好,这样才永远都会有所期待啊。”
“毕竟,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
**
如果按照不确定性衡量,秦覃大概就是浪漫本身。
之前最长一次消失了半个月。文颂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他出现,倒是等来了蓝岚的生日礼物。
这个人把他厨房里的小冰箱换成了对开门的豪华冰箱,说送空的冰箱不像样,还给他装满了零食和鲜花才抬进家门的。
手段之娴熟,文颂都能想象到他肯定不止这样送出过一次,“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问你想要什么又不说,我想多周到啊,不用你男朋友破费,我替你俩先置办上。”
蓝岚美滋滋道,“原来的小冰箱也就放放饮料冰激凌,哪够用啊。我这个连你都能装进去,以后用我这大的。”
“……谢谢了。”
靠着男友冰箱的安慰,文颂勉强又度过几日。
秦覃还是没有消息。生日前一天,他终于坐不住了,把蓝岚连人带车征用一天想出门去碰碰运气。
但他几乎没有下车,也压根不需要下车。在这样的时候,秦覃不会在外面闲逛,只可能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很想去上次的旧居民楼里看看,但只去过一次,隔一阵子就不记得路了。蓝岚导航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记忆里的那栋楼,也没听见他说要回去,就开着车在路上一趟趟的绕圈子。
小陈酒吧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还见不到的话,今天也就这样了。
“今晚的演出?啊那个乐队啊,是外地来的。”
吧台后也是熟人了,不用问就给文颂开了瓶葡萄汽水加冰,“秦覃请假,你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我们店里汽水销量都下降了哈哈。”
蓝岚问,“那他说没说请假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这得问我们小陈老板了,不过他今天应该也不过来喝酒。”
酒保说,“你们找秦覃?要么我帮你们传话?或者写个条回来我给他。”
蓝岚没说什么,看了眼文颂。
“不用了。”
文颂端着自己的汽水到之前常用的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小口抿着。平时挺喜欢的饮料,这会儿看起来比药还难咽。
看这架势是要久坐,蓝岚也随便点了堆喝的陪着,“他会不会是去学校找你了啊?或者去你家了?说不定你俩正好跑茬路……诶,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微小,安慰性质大于实际作用。
文颂摇了摇头,望向小舞台上正在准备的陌生乐队,小声道,“别让我一个人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