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些有趣的聊天内容,文颂其实更喜欢听他说家乡话时的发音。尾音会拖长,有点黏糊,语速稍快就软软的像在撒娇。
像是在那种很冷的冬日里,窗外下着雪,屋里开着暖气,他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赖床时会有的语调。
谁在被窝里,我被窝里是……谁?
文颂用力锤了下脑壳,试图保持清醒。被秦覃的余光发现,为了不显得奇怪,还要被迫给自己配台词,“哎……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到雪?我家那边已经很多年冬天没有下过雪了。”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最快可能下个月就能看到。”
秦覃问,“你喜欢雪吗?但你看起来很怕冷。”
“我可以待在暖和的地方看你们玩。”
原本只是一时应付的台词,文颂说着说着也有些憧憬,“你们会堆雪人吗?还有打雪仗什么的?”
“只有上小学的时候会玩。现在的雪也越来越薄,很难堆起雪人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更北方的城市看雪。”
“可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和你一起去玩是更重要的事。”
这时候司机忽然笑了,说了句什么。秦覃也笑,跟他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
没等文颂问,他主动翻译:“司机师傅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说以后应该会是。他叫我加油好好表现。”
“……”
司机师傅也太爱八卦了吧!
文颂别过脸望向窗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们今天……去哪里吃?”
一到冬天外出就餐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在吃火锅,今天也不例外。宋青冉比他们找到,已经找好了位置坐下,选完锅底后各自点爱吃的配菜。
“文颂是不是长高了?我们挺久没见了吧,刚才走过来感觉像是长高了。”
“真的吗?!”
他顿时眼睛发亮,比看见火锅端上桌时还要亮几分。
毕竟火锅随吃随有,长个儿且长且珍惜。
秦覃却摇头,“看不出来。我们天天见面,很难看出什么变化的。”
干嘛让人泄气。文颂不满地说,“也没有天天见面啊……昨天就没见,前天也没有见。”
这次秦覃谨慎地思考了半秒才开口,“你在不高兴,因为我昨天和前天没有陪你吗?”
“……我没有那么说。”
“怪不得你路上说想看雪,我可以请假陪你去看。”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宋青冉独自坐在一边,看他们两个肩碰肩一边涮吃的一边斗嘴,扑哧一声。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他摆了摆手,笑着说,“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很有趣……啊,别介意,秦覃告诉我在追你的事了。”
“……”
文颂立时熄火了,余温都往脸上涌。
这种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羞耻感加倍。
“我以前一直以为秦覃是喜欢女生的,没想到……也挺好的啊,以后你要是想知道秦覃的黑历史,随时都可以问我。”
宋青冉顿了顿,“其实第一次在机场见面的时候,我看到你心里还咯噔一下。”
“因为以前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长得跟你挺像的。”
文颂自然想到,“你是说郑东庭的女朋友吗?我见过她一次。”
“你见过她?”
宋青冉惊讶道,“你怎么会……在哪里见到她的?”
文颂看向秦覃。
这段有点长,讲起来耽误吃火锅了。
秦覃自觉将当天的事概述了一遍。
“她现在跟郑东庭过一家了吗……怎么搞的。”
宋青冉皱眉无奈道,“生了孩子应该就更难逃出来了吧。”
文颂试探地问,“高中时候发生的事我能听吗?我马上就成年了。”
“噗,其实也不是什么18禁的事。”
宋青冉说,“她以前对秦覃挺好的,秦覃也救过她一次。”
在那片比沼泽更污浊阴翳的高中里,秦覃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很少,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像是宋青冉,又或是她,“不过也就是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聊几句的朋友关系。她跟郑东庭的弟弟在一起了,后来又被郑东庭看上,强行抢到自己手里的。”
她试图反抗过,第一次有秦覃,郑东庭才进了医院。
但第二次再发生时,她求秦覃不要再插手,自己愿意跟着郑东庭了。
宋青冉也是在本地长大的,当然知道为什么。姓郑的家里做高利贷,在地方算是一霸,养了很多手脚不干不净的人。她家里只是小本经营的温饱生意,不愿意就派一群人去店里砸个稀巴烂。这样循环个两三次,就算当父母的心疼女儿,她自己也不忍心让家人跟着遭罪了。
秦覃救了那女孩一次,就会再救第二次。但是她表明了愿意跟郑东庭在一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再强行干涉的理由。
宋青冉说起那段也是嗤之以鼻,“郑东庭就是条咬人的疯狗,不要脸又不要命,连他那个亲弟弟都不敢招惹。真够憋屈的,自己的女朋友被看上了拱手让人还得忍气吞声。”
文颂认真听完,放下筷子看向秦覃,语气里有感叹,有不可思议,“可你还是去救了她。”
秦覃把滚熟的虾滑捞上来放进他盘里,笑了笑说:“因为我也是。”
至少在大家眼里都是那么看的,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宋青冉习惯了,只是听得心里无奈。
文颂却脱口而出:“你干嘛这么说自己!”
宋青冉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听见他说,“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拿自己跟那种人渣比较!你跟他一点都不……够了够了,我就吃两个……听见我刚才说什么没,你跟他一点都不一样!不准再那么说自己了!”
“……”
秦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乖巧得像只猫,“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宋青冉视线两人身上徘徊,不知道哪一位更令人惊诧。半晌,低头看着面前的碗盘毫无食欲,自嘲般笑了。
所以是文颂吗。
他一直都在秦覃身边。论陪伴的时间,文颂及不过他十分之一。可他一直都只是默默地陪着,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即使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秦覃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也只是默默地陪着。
居然没有一次是像文颂这样毫无保留地维护,语气坚定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别人的问题”。
所以才是文颂吗。
文颂愤愤地咬着虾滑,当下心情也并不愉快。
他听到那出豪门恩怨的大戏一开始并没有太多感触,可是见到秦覃时再想起,难过的心情却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像细细密密的针刺,不太像是疼痛,但又酥又麻的很扎心,难受得很。
他不打算把周乾说的事告诉秦覃。没准儿根本就是编故事骗人的。就算是真的,周乾那小破孩知道个屁。
秦覃要承受的已经够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也只能越来越好。
他这时才发觉,一个人需不需要保护,和应不应该受到保护是两回事。
就算秦覃很厉害,不用别人帮忙就什么事都能自己应付的了,他还是会想做点什么,让那可以应付的境况变得更好。
他就是想!
“啊,对了。”文颂忽然捕捉到另一个点,“上学的时候她是怎么对你好的?”
按照一般小说漫画里的套路,以秦覃的处境和条件,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救赎情节,然后结成一对,早就双双上清华了。
怎么会留到现在还便宜了他。
秦覃想了想:“她主动跟我打招呼。还给我买过一杯豆浆。”
“……”
就这?
就这?!
“怎么一杯豆浆就能把你收买了啊。”文颂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喜欢喝豆浆?我可以每天都给你买。”
“他就是那种受过一点善意都要加倍回报的人。”宋青冉也打起精神来开玩笑,“怎么样,一杯就能把你收买了,每天一杯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秦覃语气自然:“我倒是想。”
“……”
今天就不该来跟他们一起吃火锅。
文颂这时觉得自己先前的预感显然是出了问题,眼前这对就是好基友的关系,合起伙来挤兑他倒很有默契。
饭后说到晚点还要去见另一个小师妹,文颂正好在跟林柚柚确定时间场次,“嗯……下午要陪她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说没关系。”
“我就不去了。”宋青冉勉强维持微笑,哪里还有那个心情,“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我们先走了。”
秦覃拿起两人的外套,顺手拎起围巾挂在他脖子上,“先穿好了再出去,外面冷。”
“这还用说,一到冬天我比谁裹得都严实。”
“穿这么多怎么感冒还是不见好。”
“快了吧,按照经验可能还要三四天。”
“定时定量?听起来像……”
“谁大姨妈来半个月啊!”
文颂扯着衣领,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联想,互飙垃圾话的时候脑回路也居然迷之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