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台钢琴,精致而昂贵,但从没人用它弹奏过一首完整的曲子。
文晴曾经试图教他,总是会被粗暴地打断。
他喜欢钢琴的声音,是为数不多的让他产生“喜欢”念头的乐器。但后来他为了躲避那样的情景,主动提出不愿意再学钢琴。
再后来,只剩下他了。
直到现在他都弹不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每次触碰琴键,都觉得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自己的手指上,弹奏的姿势生涩艰难。
秦覃就不是那样。他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吧?旋律流畅又自然,那双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轻盈地游移,像在跳舞。
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像弹琴一样轻盈就好了。
两个小时的演出将要结束时,文颂在酒吧睡着了。秦覃零点下班,叫他叫不醒,小陈老板帮忙把他挪到了背上。
送他回家的路上,秦覃听见他的声音贴在耳畔,迷迷糊糊地嘟哝,“弹……教我……”
“改天教。”
“秦覃……”
“还有什么吩咐?”
司机师傅诧异的眼神里,文颂睡倒在他腿上,念叨了一路,“加油……好好活。”
当事人并不知情。秦覃却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回答了他的梦话。
“我会的。”
**
从这天起,两人无形中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对调。
秦覃有点怀念以前他语气崇拜,师兄长师兄短地喊的时候,让去哪儿去哪儿,让吃什么吃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现在交了底,文颂好像感觉自己更有义务照顾他,说他应该多休息,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不能总是在外面跑。像照顾一个正在月经期的小姑娘,喝个奶茶都要监督他去冰少糖,“要忌生冷辛辣!这样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说完拿着自己加冰全糖的奶茶猛吸。
注意到他揶揄的眼神,还理直气壮:“你可是病人。”
秦覃很少听到有谁这么说却不觉得反感。单冲着这一点,喝个去冰的奶茶也没什么了,“行,颂哥。”
“别别别。”文颂谦虚道,“你比我大了快三岁,理论上说我们之间都能有代沟了。”
“……”
秦覃有意无意地趁机打听,“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月。”
他自己说来也很期待,“我哥说十八岁生日会送我一件大礼。”
“你有个哥哥?”
“表哥。我们一起长大的。”
文颂拎着奶茶健步如飞,“我快迟到了!你也快迟到了!”
“……”
“你怎么还不跑!”
下节两人都有课,但上课的教室隔了半个校园。已知文颂的教室马上就到,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在五分钟内到达校园的另一端。
秦覃冷静地扫了辆单车,“下课见。”
文颂在宝贵的五分钟里抽出几秒欣赏帅哥飙车,看他踩踏板踩到外套起飞。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表面上毫不在意,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吗。
吸口奶茶继续健步如飞,文颂按时到达教室,喘匀了气,感觉身体素质与日俱增。
他以前是去看个电影都会提前半小时到的那种做派,但上了大学之后变成踩点达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进教室时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备课,还好后门没关,日常猫着腰进来扎根最后一排。
一节半过去,趁老师不注意,最后一排又猫进来个人影。
跟往常一样,秦覃先点完了名,过来接他下课,待会儿一起去小陈酒吧吃晚饭。
酒吧里的食物算不得美味,但秦覃好像很高兴他去那里。最近基本隔天就去一趟,一来二去的小陈老板也认识了他,还开玩笑说要在酒吧给他加张吊床。
课余生活又丰富起来。
文颂回绝了蓝岚的邀请,没去他提过的派对凑热闹。大概又有了新的艳遇,他也没再多过问,只是建议没事可以去社团转转交点别的朋友。
想想社团里那群师兄的做派,文颂心里叹了口气。
他还是觉得秦覃最有意思。
这个最有意思的人正陪他窝在最后一排,在一张草稿纸上画画打发时间。用铅笔起稿,似乎还有些美术功底,景观的透视画得有模有样。
画面丰富起来的过程文颂一直在关注,灰色的校道,灰色的路灯和灰色的售货机,构图越来越眼熟,“是我们宿舍楼下那条路吗?”
“嗯。”
售货机前画了个灰色的Q版小人,背上搭着运动包,手里拿了瓶饮料。
文颂仔细研究,小脸一垮,“怎么是五五分,我腿哪有这么短。”
秦覃对画还算满意,从他的文具袋里挑出两支笔填色,“没关系,你上身也不长。”
“……”
文具袋里只有日常用的黑色笔和做标记时用的红色笔。文颂好奇他会怎么用,接着就发现,他并没有完整地给整幅画上色的打算,只涂了小人的眼睛。
用黑色和红色,混合出一种暖调的棕。留白了两点当作高光,单调的颜色一下子变得通透了。
灰色的画面上,一双暖棕色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以此为中心,向整个世界扩散成出奇异的光感。
文颂拿着草稿纸打量了好半天,郑重地下结论:“你应该去当个艺术家。这叫什么?印象派?抽象派?”
“可能叫草稿流。”
“……”
“反正很有想象力。”文颂说,“签个名吧。等以后你大红大紫,还可以拿去拍卖。”
秦覃倒是真的签了个名,但心里知道,在这副画里,想象力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只是他亲眼所见的真实世界。
文颂似有所感,又问起他离开学校的那段时间,“郁期是什么感觉?”
秦覃的回答和前几次一样,“你不知道比较好。”
晚上在酒吧吃过饭待了一阵,天色渐晚。文颂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说今天要留到下班一起走。
他从来没有清醒地待到下班时间过,听什么曲风的歌到最后都变成催眠曲。今天倒是挺精神,中场休息时秦覃从舞台下来,看他趴在桌上,鼻尖蹭着手背,很慎重地在考虑什么事。
“还不说吗?”
“……你怎么知道!”
“从下午开始你就一直在说我好话。”
意图太明显了想装没发现都装不了。
文颂拿手机翻出张照片给他看,“这是我收藏的海报,乘十老师书里的,典藏版里面限量的赠品。”
“你不觉得这么漂亮的海报上,应该配一个亲笔签名吗?”
看秦覃配合地点头,他循循善诱,“乘十老师后天有一场签售会,就在我们学校邻区的文化馆。你后天有没有时间?陪我去。”
他语气郑重:“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
“……”
秦覃觉得问题不大,“后天晚上我有份夜场工作,你的签售晚上九点之前如果能结束就可以。”
应该没有签售会开到半夜吧。
“能!能能能,六点之前就能结束了!”
文颂正忙着开心,又听见他说,“作为交换,晚上你来陪我。”
有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包了场要开派对,请了不止一个dj和乐队,到时候估计会有认识的人出现。
C市就这么大,玩音乐圈子里认识他的人数数也很有些个,带学弟过去借口要照顾,能帮着挡点酒。
文颂本身不喜欢夜店之类的场合,但很乐意跟他互相帮忙。
**
周末清晨,文颂比闹钟醒得更早。
今天是去见乘十老师的大日子,起床后他还很有仪式感地洗了个澡,细致地吹干头发涂个防晒,带着包好的香水礼盒出门去跟秦覃汇合。
他自己也是香喷喷的,还是跟平常一样的味道,秦覃看到随行的小礼物,“给乘十的?”
“嗯!”
一大早开始兴奋,文颂难得还有心思注意到他,“你也想要吗?这个味道我超喜欢,家里还囤了两箱!回头拿给你。”
拿来当空气清新剂使的。看得出来,是独一份儿的喜欢,“不用了。我不喜欢香水。”
这么个好日子泼人冷水很不地道,秦覃说完迅速地补充,“但在你身上很好闻。”
文颂都没来得及沮丧,只听到后半句十分赞同,“当然好闻!我觉得乘十老师也会喜欢。”
路上接到蓝岚电话说晚上又有派对要不要一起玩,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心里只有最爱的老师,离文化馆越来越近,越来越紧张。
秦覃没有把人当过偶像,不太理解这种心情,只是担心他这么着别再背过气去,“你要不把药拿着,排队的时候抽空吸两口。”
文颂把他袖子扯得死紧:“别让我一个人排队!”
“……”
秦覃只好自己替他拿着药。
他们来得很早,前面队伍只有几个人,十来分钟就到。
秦覃没有关注过这位漫画家,稀少的认知只在文颂口中拼凑,对这类职业的理解还停留在“越秃越强”的印象里,可能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大叔。
真正见到程识时却不得不承认,他本人跟刻板印象里差别非常之大——至少没有发量上的担忧。坐在位置上是位温温柔柔的美人,说话态度十分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