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自己量身定做的小世界里,他放松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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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夜晚当作主场的酒吧而言,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秦覃从学校回来,排了晚上的歌。感冒还没好利索,太摇滚也蹦不起来,这晚的选曲大多是舒缓的小调,布鲁斯爵士慢节奏。
今晚也没有乐队,只有宋青冉充当键盘手,在旁边帮着弹个伴奏。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鼓手,虽然晚上不用鼓,但在开场前还是忍不住solo了一段过把手瘾。踩点十分舒适,正以为要燥起来时,鼓瘾过完去摸键盘,曲风就变了。
秦覃慢悠悠地拎了把高脚椅放到麦架前,抬手压低麦克风,看向台下,座位有一半还空着。
开场第一首是首很老的歌,《Night and day》。前奏旋律慵懒而悠扬,谱架上放了平板滚动歌词,他收回目光,略略扫一眼。
一开口就知道,这里是谁的主场。
“Like the beat beat beat of the tom-tom(就像那咚咚作响的鼓声)
When the jungle shadows fall(当丛林的阴影落下)”
他唱歌的嗓音和说话时很不一样。不浊不闷,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也不用紧皱眉头或闭着眼投入地找情绪,表情平淡,却能唱出丰富的画面感。
像老电影里的配乐。当主人公走过被雨浇湿的长街,推开门进来,桌上的咖啡飘散香气。
“When the summer shower is through(当夏季的阵雨结束时)
So a voice within me keeps repeating you(当我内心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你)
Night and day, you are the one(日日夜夜,你就是那个人)”
歌曲深情如同恋人间的誓语,没人猜得到主唱实际上在想什么。
明明都没正经排练过,歌唱时却是信手拈来的从容。连宋青冉都看不出来,他垂眼望着谱架,是在默记歌词还是在走神。
——有段日子没主动跟谁尬聊过了,要了蓝岚微信,果不其然聊得稀碎。
——性格外向,朋友很多,如果想要一个个排查,估计在问出什么之前就会被当成变态拉黑。秦覃对坎坷的现实感到不满,倏忽间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是文颂,问起来应该会容易得多。
这想法并无依据。
实际上,他哪里用得着如此迂回辗转地打听消息,更直接的方法也有:只要打开微博点进私信,输入“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专业”,发送。等着就行了。
如果愿意,她会回答。不回答就是不愿意,也就不该再继续过问。
多简单的逻辑。他却像这样旁敲侧击,又想见她又不想的。
秦覃握着麦克风,心底灰黯郁积,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旋律却一直没有停过,载着截然相反的深情眷意。
“There's an oh such a hungry yearning burning inside of me(有一种渴望在我的内心燃烧)
And it's torment won't be through(这是一种折磨,不会结束)
Until you let me spend my life making love to you(直到你让我用一生去爱你)”
一首歌流畅地收尾。台下观众也多了起来,进来之后不找位置坐下点单,反而先掏出相机对准了他。
宋青冉趴在琴键上伸手戳他的后背,“你粉丝?”
像是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懒得回话了,秦覃拿起脚边的小黑板,面无表情地举到头顶。
【不要拍照不要
录视频发网上】
两行粉笔字,还写了中英双语版。
“嚯,改天让陈老板找个钩子挂你头顶呗。”宋青冉笑得手抖,“你看她们听不听你的。”
听不听的,态度得有。
秦覃没有感情地继续卖艺:“下一首吧。”
“《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我找找和弦。”
又是一首节奏舒缓的经典老歌。他听歌很杂,这一类宋青冉不太热衷,只能欣赏,“降四个key。”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当他轻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低声对我细语)
Je vois la vie en rose(我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余光里,宋青冉看到他潦草地朝台下投去巡视。想起开场前他说小陈老板威胁过“跟观众零互动要扣工资”,差点笑出声来,为了不破坏歌曲的美好意境努力绷着。
等他不紧不慢地唱到副歌,也忘了笑或别的什么,被旋律吸引沉浸,同台下观众一样投入地听着。
他法语发音很准,咬字重音也动听,带着古典乐特有的腔调,优雅绅士。对于旋律和语感的拿捏很难说清是怎样形成的,比起系统的训练,更像是某种天赋的传承。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欣赏这样的优美。
有些客人来酒吧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对livehouse的定义就是吵,吉他插电音量调到最大,震塌房顶的音乐才叫牛逼。
时到深夜,角落里有一桌客人喝上了头,大着舌头嚷嚷,“别唱这些娘们儿兮兮的歌了!那个弹琴的不是会打鼓么?燥起来啊!”
旁边的客人纷纷投去厌恶的眼光,忍了一会儿甚至移到前面去拼桌。他却浑然不觉,继续嚷嚷。
“爷指点你呢!爱理不理的做什么生意,会不会赚钱啊!”
“喂小点声行不行,你不爱听有人爱听。”
前排的大哥不满地回头,“要燥起来的换一家不就行了,跟这儿发什么酒疯。”
“谁发酒疯,顾客是上帝知不知道?”
见台上演出的人一直没有反应,他恼羞成怒地抄起桌上罐装啤酒,抡圆胳膊扔了过去。
“……操!”
人群中一声尖叫,音乐声戛然而止。
宋青冉捂着眼低下头,温热的血漏出指缝滴落在键盘上,“妈的……吓老子一跳。”
黑白琴键间被染上了刺目的红。
秦覃从最前排吓呆的客人面前抽了两张面纸,“伤到眼睛了吗?”
“不要紧,应该就擦破点皮。”
“先按住,待会儿去医院。”
秦覃把面纸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罐,手中颠了两下。是空的。
台下居然还有看热闹的手机在录像。
“别拍了。”
秦覃冷声说。
下一秒,被捏扁的啤酒罐划过半个场地,狠狠地砸回始作俑者额头上。不是侥幸地擦过,而是不偏不倚地正中。
没人想到他敢这样原封不动地砸回来。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卧槽”还没叫出口,又见他从容地摘下麦克风,把麦架收成一条杠。
宋青冉太熟悉他这样,一只手按着眼角,接住他抛过来的麦克风,声音无奈却还带着点笑,“喂。”
不算拦,也不太想拦。和其余观众一样,宋青冉看他拖着麦架跳下台,不疾不徐地走到角落的酒桌前。
再浓重的醉意也被那正中额头的一下砸醒了,当场宕机的大脑不敢再指挥身体大声喧哗,甚至忘了追究。
而事情并未结束。
冰凉的金属架贴上脖子,像寒意森森的剑背。他听见秦覃用台上唱歌时那种绅士的腔调,一字一顿清晰道:“你说谁是上帝?”
第8章
以往这时候,陈老板都在店里听歌喝酒,今天有别的事回来晚了些,刚进门就觉着动静不大对。
往里头一走,好家伙,他的驻唱小帅哥正举着麦架要制裁谁。
全程在旁围观的客人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始末。连监控都不用看,陈老板直接把醉鬼轰了出去,看秦覃转头又要往舞台上走,“你干嘛去啊?”
“还剩两首没唱完。”
“……”
感天动地打工人。
“别管还剩几首了,赶紧带他去医院缝针吧。”陈老板豪爽地撵他俩走,“下班。后面我自由发挥,高低能整两首。”
不算严重的伤,饮料罐拉环口擦着皮飞过去,在眼角豁了道口子。宋青冉嚷嚷着要用美容针,万一留了疤会影响他的帅气。
秦覃抬起他的下巴靠近看了看,冷灰色的瞳仁里清清亮亮映出他放大的脸。
宋青冉视线躲闪,不自觉地吞口水,“怎,怎么了。”
屏息等了好几秒,这让人不敢回视的目光才终于挪开。
“不影响。”
秦覃说。
“啊……哈哈。”他讪讪地摸着喉结,左右顾盼地转移话题,“几点了。”
被帅哥盯着看真要命。
缝完针出来已经很晚,医院离他落脚的酒店不远,两人沿着路边走回去。
日间暑气散去,午夜的风平息了躁意。宋青冉眼角隐隐作痛,摸着纱布,不由得想到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中学时发育晚,被霸凌被孤立,学校里那群不良盯上三天两头找事没有还手的余力,被同桌的秦覃发现后替他打回去,下手比对方还狠。
时至今日,护短的性格一点没变。
“是你太好欺负了。”
“你当时也没少被欺负好吗……”
高中三年的生活时怎么过来的,宋青冉全部看在眼里。
秦覃也曾是被孤立的一员,但要承受的是截然不同的冷暴力。
彼时的秦覃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经过的地方——或只是“秦覃”两个字被提起的地方,周围令人如坐针毡的目光和背地里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曾亲眼目睹过的人回忆时都要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