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张笑脸,留着半长有些微微弯曲的头发,眼睛眯成一条线,有着很深很细的鱼尾纹,右眼外眼角处,有一个很明显的胎记。
林少廉。
方黎阳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他。
终于见到了本人,方黎阳既觉得如释重负,又觉得自己现在被高高吊起,命悬一线。
这个房间灯光又暗了下来,四面墙壁也没有涂成白色。林少廉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如果不是旁边站着一个郑玉,他整个人都要隐没在那面墙的背景中。方黎阳莫名的觉得,林少廉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永远隐隐约约,像是一道影子。虽然只是影子,却张着巨大的双翼,不经意就会走入他的领地。
“郑玉,给我介绍一下。”林少廉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戒指。现在连他的脸都不再能看清,他说话拖着慢半拍的声调,漫不经心地吩咐着郑玉。
郑玉是在方黎阳他们之后出发的,显然,他先一步出现在这里,是走了另外的通道,如果这里再没有第三个路口的话,郑玉走的应该就是新店的通道。
说话前,郑玉看了一眼方黎阳和赵清,脸色很是肃杀,然后他说,“左边的是方黎阳,右边的是赵清。”
林少廉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他们,而是一边玩着手里的戒指,一边稍稍撩了一下眼皮。“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手里拿个戒指终于失去了对林少廉的吸引力,他才终于缓缓抬起头。他噘着嘴,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而后裂开嘴笑了笑。
“都是你的人,你直接问就好了,就当我不在这里。”林少廉看着方黎阳和赵清,对郑玉慢条斯理地说。
郑玉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稍微离开了几步。
现在这种情形,郑玉的处境甚至不必方黎阳和赵清好到哪里去。
郑玉必然是收到了林少廉的怀疑,而这怀疑的来源到底是不是方黎阳,方黎阳现在还不敢全然肯定。
他抬头看向郑玉,却无法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信息。
天空,东边尽头已经泛白了,方黎阳没有一点消息。
方星一直守在小区门口,频繁地望向朝这边来的两个路口。
他知道应该遵守方黎阳的话,等着他回来,可是他愈发做不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没有办法冷静地保持呼吸。他明明知道方黎阳是去用生命冒险,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的凌迟。
他在等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最好在五分钟之内打过来,不然他就会死在这里。
他攥着手机,在这一天中最冷的凌晨时分,手心浸满了汗。他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狼犬,来回徘徊,希望能早一些嗅到主人的气息。可是那气息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越来越缥缈。
“嗡——嗡——”手机剧烈地震动。
“方黎阳有危险!”
对面没有回音,一阵沉默。
而后,传来了几声冷冷的笑,“你竟然能想到联系我?”
方星发疯了,他忽然跑起来,“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找方黎阳!”
他奔向他的摩托车,飞快地跨了上去,轰起了油门。
“快!告诉我!”
郎斌片刻后,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方星把电话塞进口袋,一脚油门飞驰了起来。
第63章
“你是怎么联系到我的?”
郎斌站在深蓝色的夜里,脚下是十几层台阶。他在高处,叼着一根烟,小小的红色光点,明明灭灭,像是某种凶恶野兽的眼睛,在黑暗里居高临下,盯紧了方星。
方星对郎斌的厌恶感,在此刻终于变得异常清晰。在郎斌面前,他总是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被拨开所有掩护,赤裸裸地暴露着自己所有弱点的不安全感。即使现在看不清,他也知道,郎斌依旧是目光如炬,就如同他们每次过招一样,把他的破绽尽收眼底。
“很简单就能知道。”方星站在台阶下面,仰着头,尽量用日常的音量与他对话。
“你怎么说的?”郎斌向上拉了拉自己的裤腿,在最高的台阶上做了下来。
这里,是郎斌和方黎阳碰头的几个地点之一,他们偶尔会并肩一起坐在台阶的顶端,一边向下看着风景,一边交换着信息。
“无所谓怎么说的。我们去找方黎阳!”
方星已经心急如焚,根本不想在这里跟郎斌耽误时间,他受不了郎斌那一副悠闲悠闲的样子。郎斌现在每做一个小动作,方星都感到方黎阳又多危险了一分。
“别着急。黎阳没你想得那么弱。”说着,郎斌甚至打了个哈欠。
方星忍不了了,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上了台阶,站在比郎斌矮几节的台阶上,正好能跟坐着的郎斌平视彼此。他想拉着郎斌快点离开这里,却没有办法真的下手去拉。
反倒是郎斌看他朝自己冲过来,反而笑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重新从怀里掏出来一盒新的烟,慢条斯理地撕开最外面的透明塑料膜,撕开封口的纸,慢慢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方星皱着眉头看他,几次想开口催他,却因为不知他在这个节骨眼卖什么关子,几次又忍下了。见他终于开始吞云吐雾,方星这才开口,“如果真的不着急,你是不会来见我的。你也知道方黎阳肯定有危险。”
郎斌笑了笑,摇摇头,“我来见你,可不是因为要帮你去找方黎阳,你别理解错了我的目的。”
说到这里,方星像是没有听明白一样,不解地看着郎斌,继而更加惊慌了。
郎斌看着方星的表情,笑着伸手去揉方星的脑袋,被方星无情地躲开了。
“你先稳住。”郎斌不顾方星的闪躲,硬生生地摁着他的头揉了一把。
“你知道方黎阳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告诉我他在哪。”方星觉得郎斌不可理喻,他们两个人仿佛根本就在两个平行世界,紧急的事情完全没有交集。他重新套上了头盔,转身往下跑了几节台阶,停下来对郎斌说,“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你去有什么用?你会干什么?”
“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
郎斌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轻蔑,“你是能刀枪不入,还是能躲过子弹?你赤手空拳去干什么?”
听到这话,方星有一种被人彻底耍了的感觉。他那么拼命地跟着郎斌打拳,他曾经靠自己的身手帮过方黎阳,他觉得自己如果变强了,一定还能帮到他。郎斌也是那么说的,可是现在同样是郎斌的嘴,却有全盘否定自己。
“你说什么!”方星抢上两步,重新回到了和郎斌对视的位置,他攥起拳头,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挥拳,就被郎斌拦在了半空。
“我教你这些东西,不是让你对着我挥拳的。我也不是要你用拳头去硬碰硬。再说,拳头能硬到哪里?你不是脑子很好用吗?怎么这时候傻了?”
被郎斌的手掌接住的拳头,也让方星凌乱的思绪打了个暂停。
郎斌说的话如此简单易懂,为什么能激怒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了理智。可是,事关方黎阳的安慰,方星怎么可能还保有理智,这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他看着郎斌的脸。眼前这个男人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沉稳如常,甚至他还能笑出来。方星感到羞耻,他似乎一眼看到了自己和郎斌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自己的残破和无力,在他的面前展露无遗。
可是,他们不一样。
方黎阳对郎斌来说只是一个下属,可是对方星来说,方黎阳就是他整个生命。方星要和他的生命生死与共。这和郎斌的立场截然不同。他有理由失去理智,他有理由为了方黎阳发疯。
可是,在这暂停的一刻,郎斌给他提了个醒。他无意间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自己。一个冲动鲁莽,毫无头脑的人。他不仅不可能帮到方黎阳,更有可能成为一个惹来更大麻烦的不安定因素。他纵使有一万个理由为方黎阳发疯,但只要有一个理由,他就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就是——只有冷静,才能真的找到好的方法。
“先坐下。”郎斌丢掉手里的烟蒂,给了方星一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方星犹豫,却在郎斌不容置疑的眼神下,渐渐坐了下去。
郎斌继续拿了一根烟。点燃之后,开始吞吐,“你肯定发现了吧,你的智商很高。”说这句话时,郎斌才稍稍隐含了一丝丝焦急。似乎是刚才方星情绪反弹的举动,刺激到了郎斌。
而方星同样,被郎斌突然的话锋一转,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确实,方星知道自己很聪明。小时候,老师经常夸奖他认真努力,那时候他每天按时上课,还有方黎阳偶尔陪他做功课,所以他一直没有想过聪明这个问题,一直归功于认真努力。但是直到他重新回到方黎阳身边,入学了高中,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比其他人聪明。他是全学校最自由散漫的学生,却随便看看书,偶尔听听课做做题,就轻轻松松地考到年级前几名,甚至还经常考到第一。除非他周围的同学都是傻子,不然方星真的没有理由,再去否定自己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