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一经提醒,才发现自己太急躁了,于是对方黎阳点点头,说:“那你过去。”
“嗯。”
“好啊。”陈力高昂起声音,“你们来一个人验货,我们过去一个人验款。”
“合情合理。”肥獒叫了一个手下出列,举起双手往陈力这边走。
方黎阳也用同样的动作朝肥獒那边走,对方立刻用手电筒照住他的双眼,然后三双手上来搜身。方黎阳心里低低骂了一声:戏做的真足!
等手电筒关上,他回头,看到这边过去的人,也遭受着同样的对待。
他蹲在地上翻着一沓沓的钱,十分钟之后,肥獒朝对面喊:“怎么样?”
对面回答:“货没问题。”
方黎阳正翻着最后一个箱子,刚要起身,过来关闭钱箱的人,对着方黎阳低语:“让他们卸枪。”
他猛然抬起眼皮,发现是头发剃的很短的郎斌,“尽量。”他们的对话被关闭箱子的声音遮挡。方黎阳站起身,面朝陈力那面:“钱也没问题。”
方黎阳回到陈力身边,说:“力叔,他们带着很多枪,小心他们抢货。”
“嗯。他们那边一共有多少人?”
“车外面只有四个人,一共就开了两辆车,最多不到十个人。咱们比他们多一倍。”
陈力开始跟对面说:“越老胆子越小,咱们中间空地交钱交货,都不要带枪了。”
肥獒犹豫了一下,跟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一阵,说:“没问题,我们信力叔。”
交涉好,双方卸枪,到中央交易。方黎阳也算一个,跟着陈力的人将表面上的枪卸下,拿着货朝中间走去。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探灯把中央的人全都照懵了,像水塘里被手电定住的青蛙。紧接着冲过来十几个端着枪的人,警笛鸣响,直冲夜空。肥獒的人也一起扑了上来,把陈力的手下瞬时全都摁爬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掏出贴身的手枪。
方黎阳也被扭住胳膊,脸顶着潮湿的土地,小碎石硌得脸生疼。他努力挣扎着,透过挤碎了的镜片在来来回回的小腿中寻找缝隙,他看到陈力举着枪钻进车子,还没启动就被射爆了轮胎,汽车横滑出去,停在了高高的野草之间。
野草之上,荒野尽头,几颗星星坠在霞色的天边。
第3章
如何被推进警车,如何被带到警局,如何被单独提审,方黎阳一概没有印象,他只是机械地在人群中寻找郎斌的身影。直到郎斌推开审讯室的门。
“方星没事。”郎斌直视着方黎阳急躁到已经失焦的双眼,第一句话就是跟他报方星的平安。
方黎阳这才彻底地坐进椅子里,肩膀松了下来,带着手铐的双手捂着脸,不住地点头。
郎斌拉过他的手,给他解开了手铐,哗啦一声丢到桌子上。
方黎阳双眼通红,好像还没回过神来。郎斌接着说:“线人一家都被灭口了,没来得及去救,我已经背了很大的处分了,这次不可能让方星出事。我跟上级汇报了,所有涉案人员的亲属都被保护起来了。你的身份也还没曝光。”
方黎阳缓慢地把脸抬起来,看到郎斌在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听说小家伙儿特别冷静,一直在跟陪着他的那个人玩儿,听见什么动静都不闹。”
“星星现在在哪?”
“在家呢,哄着喝了药,睡着了之后我们才把那个人……”
“老跳儿。”
“嗯,才把他带走的。现在外面还有人看着。”
方黎阳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激动起来,直起脊背,皱着眉头:“你就会给孩子吃安眠药!那东西怎么能给小孩儿乱吃!”
“剂量特别小,我安排了专人看着呢。目前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都以为是嫌疑人家属。”
方黎阳归心似箭,捡着重要的问:“星星看见你们了?”
“没有,规规矩矩敲得你们家的门,在门口就把老跳儿说服了,连门都没进。”
“老跳儿知道了?”
“不知道,他以为你们全都翻船了,还跟咱们的人说别打扰孩子。是他哄星星吃的药。”
方黎阳脸色苍白,被审讯室里的白炽灯一照,带上了很不健康青色,脸颊瘦削憔悴,抬头看郎斌的时候眼睛大的有点突兀。
郎斌接着说:“你这次完成得很出色,两年冷却期之后恢复警籍,不会再给你派任务了。”
方黎阳还没完全理清对自己的安排,郎斌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说:“也挺好的,给你记了个三等功,等警籍恢复了,你有权利自己申请岗位,上面不会不同意。”
这些事情方黎阳现在根本顾不上,又问,“星星怎么办?”
“送回灵县。”
“什么?”方黎阳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是个孩子,是个人!不是枪,不是工具,用完了丢了!”
郎斌把他摁回椅子上,严厉地瞪着他,“怎么,你还真想把他当亲侄子养着吗?”
“我……”
“听我说。”郎斌故意加重了语气,方黎阳脑子一团乱,在郎斌气势的重压下只得先听对方的话。坐在他面前的人,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他在卧底时唯一帮他看见方向的航标,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仰赖这个人。
“当初用方星做突破口的事情上级已经知道了,这个责任在我。如果继续跟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虽然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可你恢复职务之后呢。陈力手下那么多人见过你,没有归案的万一发现你是警察,在你身边的方星怎么办?我们会帮他安排好的,吃饱穿暖,有学上,供他到不想读为止。”
郎斌的声音在他耳边搅成一坨回声,他听不下去了。“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上级的决定?”方黎阳忽然抬头,盯着郎斌的眼睛。
郎斌先是面色艰涩地回看他,而后笑了一声,笑得很不好听,“黎阳,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你妈还在家等你。需不需要我打个报告,替你多申请一年冷却期?”
方黎阳在与郎斌的对视中败下阵来,看着腕上被手铐硌出的血道子,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他被关在警局,第三天就得到了方星被送走的消息。他至今后悔问出那句话,要是当时没有触怒郎斌,他可能有机会亲自送走方星,跟他好好解释送他离开的原因。可矛盾的是,他又庆幸自己没有真地面对那时的分离,同时又为这一点点的庆幸而羞愧自责。他的平常人生和方星的平常人生像是被摆在天平两端,永远要有一方为另一方颠倒。
他悄悄走进方星的房间,方星背对着门,肩膀均匀起伏。他摸着黑,跪到床边,轻轻抚着方星的肩膀,也不说话,摸了没几下就收回来,盯着方星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附身亲了亲方星耳朵上方的位置,轻轻退出房间。
门关上,确定方黎阳离开了门口,方星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重重呼出一口气。
方星几乎一夜没睡,黑着眼圈,五点多就出门了,下意识地直奔机车,扶上车把忽然回过神,甩手丢开了。跑去拳馆外面的操场跑了十圈,再去吃早饭。
小油菜穿着一身红色的工作服,歪戴着一定小黄帽,围个黑色的围裙,早上没化妆,脸还肿着,一身小丫头气,笑嘻嘻跑过来问:“今天这么早啊!吃什么?”
“两笼包子,一碗牛肉面。再来一碗豆浆和一笼包子打包。”
“好嘞!”小油菜涂满黑指甲油的手飞速写完单子,屁颠颠跑走。
方星拿桌子上的餐巾纸把桌子重新抹了一遍,没一会儿小油菜端着餐盘过来,朝外东张西望,“你没骑车?”
“白天不骑了,回头买辆自行车骑。”方星劈开筷子,挑起一大口面条。
“啊?!我还指望着你能骑车带我出去长脸呢。”小油菜失望地鼓着脸。
“有车的又不止我,找别人给你长脸去。”方星呼噜呼噜吃面嚼包子,胃里渐渐暖了起来。
“嘿嘿……”小油菜凑过来冲着方星笑。
方星看都没看他,“别动你那歪心思了,赶紧干活儿去!”小油菜嘴还没来得及撅起来,就听有人喊:“小油菜!干嘛呢!来厨房!”
小油菜朝身后瞥了一眼,抓着抹布,气哼哼地走了。
方黎阳每天从凌晨睡到中午太阳正高的时候。今天一睁眼,光线灰暗,在看窗外,夜里的冷雨已经变成了雨夹雪。饥肠辘辘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看见餐桌上摆好的一碟包子和一碗豆浆。方黎阳端起碟子往嘴里塞了两个半冷不热的包子之后,看到碟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热了再吃。没忍住笑了出来,捧着一碟一碗去了厨房。
方黎阳几身西装都是郑玉派人给置办的,每天到更衣室,洗好的西装已经规规矩矩地用落地衣架撑在穿衣镜旁。做工不敢说是绝对一流,但配他一个夜场经理的身份也算得上高级到夸张了。方黎阳一米七五稍显单薄的身量,配着一副细框眼镜,平时就像个文弱书生。而定做的这几套西装虽然都是普通的深色,或有一些暗纹,设计却多花巧。方黎阳穿上后,带出了他气质里暗藏的一段风情,直到眉梢眼角都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