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叫郎斌。”
郎斌走过来,伸出手。方星迟疑了一瞬间,也向前走了两步,伸手。两人碰了碰拳击手套,以示友好。
教练走过来,在围挡外面问,“可以了吗?”
方星点点头。郎斌说“可以了”。
教练补充,“就一个回合。”
“好。”郎斌转身就位,对方星说,“下手轻点,我上年纪了。”
方星不知不觉已经全神贯注了,对于对手的虚张声势全然充耳不闻,默默架好了姿势。
教练一声哨响,彼此开始移动步伐,缓缓靠近,试探。
对方十分放松,更多地是在观察自己,方星意识到了。这是极度自信的打法,是高手看新手的姿态。方星稍稍后撤了一小步,拉开一些距离,调整呼吸,放松肩膀。他做这一系列动作,都被对方进准捕捉到,郎斌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出拳。就在对手以为他只是调整状态的时候方星打出了第一拳,虽然打了对手一个出其不意,但实力确实有差距,被对手轻易地闪开了。但也就是在闪开这拳之后,对方也收起了笑容,迅速调整姿势,进入新一轮攻防。
没有迅猛的攻势,方星却渐渐出了一头的汗。他很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何况眼前的人是个实力远远高于自己的对手。光是集中所有注意力就已经消耗了方星很大的体力。对方每一次出拳都让方星意识到自己自以为完好的防守有多大的漏洞,他完全是靠天生的反应能力躲过的,但方星知道这种纯身体反应,并不能支撑他到最后。拳击是依靠观察和判断的运动,这是他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然而对方很懂得掩饰自己的意图,并且显然,对方观察和判断的能力是在自己之上的。
对方的脚步干净到找不出任何破绽,上身松弛灵活。方星很佩服。慢慢地,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起了对方,重心变得更加轻盈了起来,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次攻击的时候,教练吹了哨子。
“时间到了。下来休息一下。方星中了一拳。”
方星觉得短短一回合是他打过的最累的实战,而对方大概还没有使出三成功力。他收了姿势,跟对方碰了碰手套,回到台下擦汗。听到教练和郎斌两个人聊天,夸他厉害之类的。他完全没有心情去高兴或者是懊恼什么的,拎着自己的东西去了一边的长凳上。
包里嗡嗡响了起来。方星迅速掏出了手机。
是方黎阳。
“喂。”他的心鼓噪着,咚咚地撞着嗓子眼。
“星星,你在哪里?”
“我在……在拳馆。”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显得丝毫不在乎不担心方黎阳的彻夜不归。
“手机坏了,刚买了个新的。昨天突然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没能联系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早就睡了。”
“是吗?”方黎阳在电话那边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怕你会……”
方黎阳没有继续说下去,电话里一阵沉默。
“怕什么?怕我担心你?”
“不是,怕你……怕你休息不好。不过你很早就睡了,那我就放心了。”
方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邪火,把手里的包狠狠撂在了地上。“你信了?”
“什么?”
“我说我不担心你,我说我很早就睡了,你信了?”
对面的方黎阳显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好久没有回答。在听到了方黎阳的沉默后,方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很高兴,却开始对方黎阳生气。他没有离开自己,他只是手机坏了才没能联系自己,他是因为工作上的是才没有回家。自己那些糟糕的想象一样都没有成真,他应该高兴,他明明也是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要发火。
“你担心我吗?星星,我好开心。”
就在方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方黎阳用轻柔的声音回答了他,那声音顺着电波滑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搔着他的神经。
“你没事就好。”他僵硬地回答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他不能像方黎阳那样坦然。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情是那么难的事情吗?对于方星来说是的。对方黎阳坦然,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
不过,他竟然会因为自己的担心而开心吗?方星脑子里无限重复方黎阳那句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嘴角翘得有多高。
“笑什么呢?”
方星回过神,看到过来的是刚才交手的郎斌,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换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没什么。”他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准备离开拳馆。
“不打了吗?”
方星原本很感谢他当初帮自己给方黎阳选了一个这么合适他的礼物。但是今天,方星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很强目的性。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何况这不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身手厉害,方星自忖大概再练个五年才能赶上他,而他却跑来这么个俱乐部里练拳,方星现在听到他的每句话都仿佛是挑衅。
“下午去上课。”
“好的,好好上学。”郎斌上来想拍拍方星的肩膀。
方星假装不经意地躲开了。然而走了三五步之后,还是停下来,转身说:“谢谢你上次帮我挑礼物,他很喜欢。”
郎斌抬了抬手,“那就好。”
方黎阳买了新手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方星打了电话,他知道方星一定会跟他发脾气,但是他也摸清了让方星平息怒气的方法。他知道现在方星一定不生气了,可方黎阳也同时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方星对自己的喜欢,左右方星的情绪。尽管这是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清的方法,这是他用心摸索出的和方星的相处之道。如果这样说来,仿佛也不能说自己是卑鄙的。
回到家之后,他联系了郎斌,郎斌回信,说会尽快安排见面。方黎阳这才松了一口气,脱下已经皱了的衣服,去洗澡。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有很多伤痕。方星看到又会抓着不放,刨根问底。如果方黎阳回答得不让他满意,免不了方星又要跟他生一场气。
想着方星发脾气的样子,方黎阳忽然笑了出来。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容,方黎阳感觉很奇怪。他每天都会对人笑,他甚至知道自己怎么笑最好看,最招人喜欢,但是他自己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样子的,方黎阳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他觉得有意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越笑越大声。他笑到浑身没有力气,坐在浴室的地上,热水重重地浇在他的头上身上,把他的伤砸得越来越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呛了几口水,一直笑到呼吸困难才停下来。
收起肆意的笑,他重新整理好自己,穿戴整齐,拿出一副新的金边眼镜,把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出入欢场的夜场经理,永远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具。
“方哥,你没事吧?星星昨天还来接你了……你脸上这是怎么了?”小江看到方黎阳就迎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方黎阳侧脸的擦伤。
“没事,昨天事情有点急,发生了些没有预想到的事情。”
小江明白方黎阳的意思,就没再问下去。
“伤很明显吗?”方黎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戴眼镜时仔细看了看,有一部分可以被眼镜挡住。
“不是很明显,但是近看就看出来了。”
“帮我问问萍姐有什么东西能遮一下。”
小江答应着走了,没一会儿萍姐拿着一个巨大的化妆包过来,把方黎阳拉去了办公室。
挑挑拣拣好久,萍姐才选中了一管,念叨着,“方经理,你可真太白了。比我手底下的姑娘都白!”
方黎阳笑着摇摇头,由她摆弄。
“好了!”一顿涂涂抹抹之后伤痕便不见了,萍姐捧着镜子让方黎阳照。
方黎阳仔细看了很久,自己都差点找不到伤痕原来的位置了。“这个叫什么?”
“遮瑕膏。”
“能给我吗?”
“给你你也不会用,每天来我给你涂。”
“不是,我要带回家用,我怕星星看见我受伤了,又对我发脾气。”
方黎阳无奈的语气把萍姐逗笑了。
“你说你什么事儿没见过,怎么怕个小孩子?这星星也是,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发脾气?看你受伤了不关心关心你,还对你发脾气,这孩子也是不懂事。”萍姐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顺手把遮瑕膏递给方黎阳。
“星星发脾气,就是因为关心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他发脾气还挺吓人的。”
萍姐笑得更欢了。“那我懂了。十七八岁的孩子,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他关心你,但是心里确实又关心你,一来二去把自己逼急了,就冲你发脾气。谁让你弄得他牵肠挂肚的,不跟你发脾气跟谁发!”
萍姐说的对,可是方黎阳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拿着遮瑕膏在手里玩儿,“这个我没用过,教教我怎么用。”
“简单极了。”萍姐像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一样,对着镜子手把手教方黎阳用遮瑕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