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厕所到房间就两步路,我还特意在马桶旁边给他装了扶手……怎么会想到……”
姑姑一见到许知微立刻就诉苦,边说边叹气。姑姑这几年一直在照顾爷爷,她做得多,出了这样的事,她最不好受,还不落好。许知微知道姑姑的委屈,又担心爷爷,只能宽慰她几句。
爷爷的情况现在还不能转普通病房。
许知微和主治医生问过情况,看到各项情况和数据,他明白爷爷这一关很难过去,但心里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中午的时候,许文康和继母一起来了。
继母给姑姑带了些东西和吃的。
看到许知微在,许文康只是淡淡地说:“你学医出来,不回老家的医院工作,出点什么事,还不是我们自己张罗。爷爷还能指望你回来给他找医生?”
许知微心口一窒。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当年报考的时候,爷爷和他说过,想去哪里去哪里,飞得越远越好。
他难受的是,这么多年了,许文康对他的态度始终如此,连对陌生人都不如。
他自己是医生,所以不愿意在医院里和许文康做这些口角之争。
姑姑看许知微脸色不好,连忙打圆场:“好了,这不是事发突然嘛。谁家没点突发事件?”
继母也说了许文康两句,提议一起吃个饭。
于是几个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连锁餐厅吃个简单的中饭。
这不是许知微预想中的家庭聚餐。虽然他预想中许文康一样无视他,但至少爷爷在,大家表面上还能维持平静祥和。
不像此刻,四个人坐在餐厅卡座,都各怀心事,气氛微妙,尴尬,紧张。
点完餐,姑姑问许知微:“你刚刚和程主任谈过了,他说爷爷的情况很危险,没错吧?”
许知微点点头:“爷
爷是因为脑梗摔倒,不是因为摔倒才昏迷。”
这么想来,爷爷摔倒那天晚上,他还和爷爷通过电话。爷爷特别高兴,说等他回来,要一起去家附近那家开了几十年的早餐铺子吃面条馄饨。国庆节排长队也要去吃!许知微想到这里,一时不能说话。
继母说:“那是不会错的。程主任经验丰富。”
许文康哼了一声。
几个长辈开始自然而然讨论后事。
“之前爸是不是拍过照片了?”
“拍过。在我那里收着。”
“衣服呢?过年时候买的那套行不行?那套新衣服好像还没穿过。”
“重新买一套吧,我下午就去买。”
“能挺过来最好。这些备着有备无患。万一……总不能手忙脚乱的。”
许知微听得心里难受,但生老病死就是如此。他在医院里明明已经见过那么多了。
下午时候,姑姑回家休息,许文康出去做些准备。许知微替班在医院守着。
第二天下午,爷爷短暂地睁开了一下眼睛很快又闭上,意识并不清楚。许知微终于能进病房,握了握老人的手。
许知微在他耳边说:“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的手干枯无力,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知道这微微一动对弥留的人来说,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
深夜时候,爷爷走了。
许知微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一夜没合眼。
白事在许文康家里办。许文康去年又搬了新家,换了套更大更好的大平层。如今许文康是许主任,继母工作也不错,两个人在二线城市换房换车,毫不吃力。
老人寿终八十三岁,去世前没受太多痛苦。亲朋好友来吊唁,都说许老爷子这辈子,还是有福气的。
花圈摆满了走廊,幸亏许文康家里地方大,撒得开,继母做事利落,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老爷子的遗照摆在客厅中央,非常气派。于是大家又说许文康给老爷子长脸。
许知微是长孙,说起来在京做医生,还有人特意来要联系方式。谁知道自己有没有哪天需要上京看病的时候?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不少老朋友对许文康夸:“有这样的孙辈,老爷子没有遗憾了。”
许文康还不好反驳。
许知微对这一切都没有感觉。爷爷不在了,这是一场送走他的仪式。其余的人情来往,对他既无必要,更无心情应付。他只是麻木地做着该做的事情。
不停地想,如果爷爷还在,看到这情形会说什么?
“香烟要买这么好的牌子吗?虚荣!铺张!”
“那个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少来往。”
“什么长脸不
长脸的,他少惹我生气,就算我的福气了。”
爷爷一定会这么说,别乱花钱,办简单点。
许知微忍不住躲到卫生间里,他捂住脸让眼泪慢慢流。
他终于意识到,爷爷不在了,最后一个会为他考虑,真正疼爱他的人走了。
姑姑对他也不错,但是不能和爷爷比较。
这天下午,许知微在微信上回复一个病人的用药问题,突然顾衡的消息跳了出来:“是不是准备回来了?我去火车站接你?”
这趟回家之前,顾衡也给他发过消息,问要不要他陪他一起回去。许知微没理会他。
但现在情况已经翻天覆地,许知微做梦也没想到这次回来其实是告别。
“我爷爷走了。”他回顾衡。
顾衡那边静默了几秒,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许知微:“前天。我要在这边多呆两天,把事情办完了再走。”
顾衡没再聊微信,他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他在电话那头安慰许知微。
许知微不太记得顾衡具体说了什么,他只聊了几句,听着顾衡的声音就忍不住要流泪,只能匆匆挂断电话。
许知微又多请了两天假。他第一次完全不想去上班,只想沉浸在这种悲痛中,好像只要这种悲痛在,爷爷就不会真正消失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
第三天清晨,爷爷化为了一缕烟,静静躺在了一个古朴的小盒子里。
公墓位置早就准备好了。双人墓位,奶奶是许知微初中时候去世的,现在爷爷也葬了进来。
上山之后,大家一起吃饭。许知微不怎么吃得下,他正想提前走。许文康和许文婧两兄妹却吵起来了。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遗产。
爷爷虽然不是什么富豪,但退休工资年年涨,到最后一个月有将近九千,再加上城里这套出租的老房子。老家农村还有个老宅。对普通人也算是笔丰厚的遗产。
按照许文康的想法,乡下的老宅按农村的习俗归他这个儿子,城里的房子卖了,他和许文婧一人拿一半。还有老爷子的所有存款——那肯定是笔大数字,谁都知道老爷子俭省,这么多年肯定存了很多钱,而且当年老母亲去世,家里并未分家产。老爷子有一张工资卡是许文婧帮他管理,所以她得把这些钱都拿出来,他们平均分。
许文婧却说,两套房子,农村那套给许文康,城里这套她拿。老爷子的工资卡,她是拿着,但上面的钱一直都是老爷子自己用。上面多少钱,清清楚楚还剩不到五十万,她和许文康一人分二十几万。
这可和许文康预想的差太远。他原以为自己原来能拿农村的宅基地,半套城里
房子,至少七十万现金。这一下凭空少了近百万!
他火气一下子上来,兄妹两个当着亲戚面就开吵。
许文康说要去法院告许文婧。许文婧冷笑:“你告啊。看告得赢吗?我不怕告诉你,爸已经把房子过户给我了!遗产这么分,也是爸的意思。农村那个房子,我不想争了而已。看在妈的份上,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别惹我,不然那个房子我也拿一半!”
她这话一出,许文康气得发抖,继母也按捺不住开骂。亲戚纷纷拉架,有的劝许文婧,得饶人处且饶人,得了天大的便宜别卖乖了。有的劝许文康,许文婧照顾老头子几年不容易,两套房子一人一套算合理,而且农村的宅基地呀,花钱也买不到的。
但百万级的财产纠纷哪是几句话劝得过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闹过这出这两兄妹撕破脸皮,肯定断绝来往。
许文康直接骂许文婧阴险,哄骗老头过户,搞不好就是她看房子得手,所以害死老头。
许文婧气得头发炸开,她说:“谁阴险,谁狠毒?医生都说爸是突发脑梗了!你给爸做过饭端过水吗?你儿子都比你做得多!你看看你亲儿子是支持你还是支持我!”
她转过脸直接问知微:“知微你说,你爸有资格来和我分这套老房吗?”
众人静了一下,目光都落在许知微身上。
走得近的亲戚,都知道许文康和前妻的事,也知道因为这个,许文康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子。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子两个都是聪明人,学业事业有成,照常理,早该和解了。这么关键的问题上,父子不管有什么矛盾,都该一条心,先一致对外。
许知微本来就没胃口,又被他们吵得头疼,此刻被突然点名,他只是抬眼看了眼许文康——许文康也在看他,但是没有温情,仍然是冷,冷里还透着一丝恐惧,他好像猜到许知微会站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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