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浪潮淹没了他。
莫狄昏倒在地上,浑身剧痛。他的听力敏锐到他接受不了的程度,再微小的震动都在他的鼓膜上放大千万倍,他嘶吼着捶打自己的耳朵。此时的莫狄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啊——”哨兵的痛苦的嘶吼声惨绝人寰。然而没有一个人闻声前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莫狄都以为自己死了,他模糊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有一双深静的眼睛,皮肤冷白,在应急灯下,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人长什么样。
莫狄耳朵流着血,咧开嘴角笑。“你回来啦……”
那个人释放出来一只小动物,是那个人的精神体,那小动物在他身上挨挨蹭蹭,莫狄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这不是能安抚嘛……”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尖锐的痛苦再度袭来,他失去了神智,乱踢乱打,狼犬在夜空中嚎叫,在街上横冲直撞。
再然后,莫狄就昏迷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塔的地下二层。
陈剑把笔录传进静音室,叫莫狄签字。
“游乐场那边没有监控,但街上的监控还是正常运行的。你这个恩人我们会帮你找的,我们会尽快比对,给你结果。”
莫狄点点头。他签好字,将笔录传出去的时候,问道:“真的只有我一个哨兵出现了这种情况吗?”
陈剑:“嗯。整个安全区,就你一个。”
他瞧着静音室里头的十五岁少年,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们给莫狄的诊断是“声过敏”。然而普通的声过敏,是能找到明确声源的,可莫狄说他听到的怪声,整个塔内所有的哨兵,没有一个人听到。
这种找不到声源的声过敏,其实……和疯了没有两样。
这孩子从此只能待在静音室里,普通的静音室无法达到要求,他只能在塔的地下二层生活了。好在他家庭条件能负担得起,让孩子一辈子住顶级静音室……
陈剑把笔录递给手下扫描存档,边在心里嘀咕。这家长也够有意思的,一了解完孩子表面上是声过敏实际上是精神域异常的情况,立刻就跟要划清界限一样给塔的财务部打了一笔巨款,说以后孩子的治疗就全权交托给他们了。连来看都没看这孩子一眼。什么家长啊这是!
……
莫狄盯着手中的照片,仔细回忆着。
没错……路灯下他勉强看清的那张脸,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他到底怎么回事,居然能把人给认错……
季末微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端详着莫狄的脸色。
莫狄的笔录里写得十分清楚,那个向导是在街边救了他并报警的,那个向导的精神体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具体是什么莫狄没看清。莫狄在笔录里还说,如果没有那个向导,他早就死了,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季末去查了当时的监控。
当时断电,监控是应急红外,非常模糊,但不妨碍季末认出来那人是谁。
——那是他的亲哥哥,精神体是一只天竺鼠。
当时看着监控视频,季末就笑出声。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天要亡他。
天真要亡他。
莫狄盯着照片,思绪飘向远方。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人认错的呢……?
在静音室住着的第一年,他还一直在催促刑侦部留意他的恩人,然而在第二年的时候,他偶然在玻璃窗外瞥见了一个人。
季末当时刚同意了白海青的邀请,进塔边工作边完成自己的学业,那天是白海青带他楼上楼下遛遛参观一下塔内部的工作环境。
地下二层非常大,白海青指着一排静音室,对季末说:“这是目前人类科技能做到的最好的静音室,供受伤的哨兵疗养用。最大的那个房间现在有个常住客……”
静音室是严格控光的,受伤的哨兵经不起强光的刺激。莫狄看见加厚玻璃外的明亮处,那个年轻的向导朝自己的方向淡淡地抬眼,然后又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暖光从那人头顶洒下,安静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流淌。洁白的脸,高挺的鼻梁,清冷的眼睛。只是一眼看过去,莫狄的心跳便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的精神力从周身“腾”地溢出,向那个向导而去。莫狄缓缓走到玻璃边,任精神力冲撞这层玻璃。他紧紧盯着这个向导。
呜哇呜哇的警报声响起。精神力监测部的人涌入,莫狄不是已经恢复平稳了吗?怎么又有这么大的波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白海青一听警报响,便知道静音室有哨兵出问题了,于是拉着季末走了。“走吧,在这儿给人添麻烦。”
莫狄扒在玻璃窗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冷漠的向导头走得头也不回。向导医师在给他测量各种身体数据,精神力监测部的人如临大敌,生怕他又精神域暴乱。五S的哨兵,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一年前在现场用了三把钢叉才把精神域重创的莫狄控制住摁在地上,现在要是发起疯来,怕是在场所有哨兵都能给打趴下。
但莫狄只是坐在床上,整个人安静极了。
向导医师说:“精神域没什么问题,只是心动过速,精神力溢出。可能是情绪波动引起的。”
莫狄仰脸,轻轻地问:“刚刚来这里的访客是谁?”
周围的人告诉他,是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部长带着新入职的研究员来熟悉工作环境。
部长叫白海青,新来的向导叫季末。
季末。
莫狄嘴唇微动,品尝着这个名字。
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午睡很舒服,加更一章。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8章 -错认
“过往是欠条,故人是债主。——季末《无关记录》”
莫狄握着照片,皱眉问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季末微微后仰,过了几秒钟才回他。“死了。”
莫狄的狼犬一下子回头,盯着季末。
季末和那混血狼对视,那狼的嘴没闭上,露出来的牙齿尖尖闪着寒光。他想,这下好了。本来就要捅死我,现在恐怕要提前捅死我了。
莫狄握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精神力暗流涌动。
行吧,早死晚死都是死,痛快一点比较好。季末闭了闭眼,然后把咖啡放在桌上,双手交叉,直视面前的哨兵。
“他是季初,我的……哥哥。四年前意外身亡。”看莫狄的神色实在吓人,季末便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没说出来。人家好不容易治好病,别又让自己刺激回静音室。
季末本来想说的最后一句是:是我杀的。
莫狄站了起来。“我去趟刑侦部。”然后就出门了。他的狼犬蹬蹬蹬小跑跟上,临出门的时候又瞅了自己一眼。
季末也没拦他。去就去呗,不就是了解一下季初是怎么死的吗,谁告诉他都一样。在刑侦部了解案情还挺好的,起码要是真出了事,有的是人能善后,而在自己这个部门出了事都没人能安抚得了。
其实季末并不知道刑侦部的案卷是怎么记录当年他和季初的,白海青从审讯室把失魂落魄的自己捞了回来,往后的事情全没经他手,等白海青说没事了可以回来上班了,季末又浑浑噩噩回来上班,生活如常。就连刑侦部的同事似乎也不知道他进过一趟局子,这个案件跟没发生过一样。
季末又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去了阳台。阳台的小茶几上还留着白海青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季末思忖了一会儿,抽出一根点着了,学着白海青的样子吸了一口,呛得直咳,眼泪都流出来了。
莫狄神色凝重地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自从自己认错了人,觉得季末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个向导,就再没追问过刑侦部的寻人进展。陈剑后来去地下二层看他,也只是看看他,像是慰问,别的什么都没说。
也许陈剑是知道了季初的死讯,怕告知自己之后再引发精神域暴动不利于恢复才……
电梯门开了,三层到了。莫狄走了出去。
刑侦部的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要么捧着电脑要么夹着档案,各做各的事情。他们的精神体也神情严肃,要么乖乖在原地待命,要么就在跟主人一起工作。莫狄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剑。
“哟!莫狄来啦!”有人跟他打招呼。
莫狄看那人走来,认出这是当年把他送回塔的警员之一,他叫毕大星,是个哨兵,他的肩头站了一只叼着便签纸的鹦鹉。
“星哥。”莫狄笑着打了招呼。
毕大星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手下的肌肉触感非常好。“好小子!真结实!恢复得怎么样?”
莫狄:“现在吃药控制得挺好的。”
毕大星:“怎么想着来刑侦部啦?找老陈的?”
莫狄点了点头。
毕大星:“那你来的可不是时候。老陈昨天晚上就走了,边区那边有点事,塔里好几个部长都过去了。”
莫狄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我其实是想问问我当年的案子,那个救了我的向导最后找到了没有?”
毕大星恍然大悟:“你是想问这个啊。但这个你还真得等老陈回来,我们只负责案件的收尾,后续的找人是老陈在做的,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