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这个蛋糕,这是他哥一辈子没有给过他的温情,直到死后才作为遗产让他知晓。
白海青缓缓走近。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送你生日蛋糕?”
季末鼻子堵住,张开嘴大口呼吸。
白海青掐着季末的肩膀,让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他想祝你生日快乐。他想让你好好活着。”
季末盯着白海青斑驳的镜片,年长的向导在训斥他。
“他想让你好好活着!你听懂了没有?!”
白海青的眼睛肿了,镜片上脏兮兮的,是来不及擦的泪痕。
他一只手使劲拍着季末的脸,一下又一下。逼他把目光聚焦,逼他听他讲话。
季末死死咬住牙关,他发狠地盯着白海青,几乎要把他看个对穿,好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白海青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你哥想让你好好活着啊季末……”
白海青的镜片更脏了。
他突然把季末整个揽进怀里,用全身的力气抱住,嗓音嘶哑。
“你把我当大哥,你就好好活着……”
“你听懂了没有……”
季末的泪水突然从干涸的眼眶又涌了出来。
他埋在白海青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
好好活着。
这句话像是一句命令,也像是一句咒诅。
好好活着。
季末头痛欲裂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酸痛,眼皮睁得很是艰难,眼睑红肿,是哭得很凶的证据。
“呼……”季末轻轻呼了口气,在氧气面罩下面平复着呼吸。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不同于那些预知梦,这些梦境全是模糊的往事,但是以不可思议的逻辑串在了一起。
季末还能回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在心里想,大概他是想念这些人了。
太想念了。
莫狄在病床上环着他,跟几个小时前,在地下二层静音室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
只是两个人的位置对调了。
季末想要伸手摘掉呼吸机,他刚有微小的动作,抱着他的身躯就猛然一震。
莫狄瞬间收紧了胳膊,恐慌地看向季末的脸。
两个人目光终于对上,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季末在氧气面罩后面,先动了动唇:“……你怎么样?”
声音沙哑至极。
莫狄眼眶刹那间就红了。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季末的脸,嘴唇都在发抖。
“我以为……我以为你……”
季末从来没见过莫狄会怕成这个样子。
一向阳光爱笑的哨兵,面对家人会孩子气,面对自己会撒娇,面对敌人会放狠……
可是现在却怕得浑身发抖。
季末抬手,缓慢地给自己解下呼吸机。
他在梦里哭得太多,眼睛涨得难受,他闭了闭眼,然后认真地看着莫狄。
他慢慢地说:
“我没事。你也没事。”
莫狄的目光像是要把季末整个吞噬。他伸长双臂,把季末牢牢拥入怀中。
他嗅着季末的味道,大手按在季末脑后,把他强硬却温柔地扣进自己的身体。
混血狼跳上床,把脑袋拱进了两个主人中间,强行加入了这个拥抱。
病房门被推开,副主任医师领着一队大夫护士鱼贯而入。
他手里拿了一个精神力检测仪,滴滴两声完成了病房内空气采样。
停顿两秒后,他看着仪器上的结果,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他走到病床跟前,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端详了季末一会儿,然后说:“你的精神域受损严重,几年内都禁止任何安抚行为。”
副主任医师又转向莫狄,“你俩是绝对契合是吧。”
莫狄沉重点头。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想办法用契合效应去让他稳固精神域,调整他精神力的分泌。”
莫狄没有答话,他认真严肃地仰望大夫,似乎在等待下一句医嘱。
副主任医师跟他大眼瞪小眼,“你看我干吗?什么办法能让他分泌精神力还要我教?”
“体液交换你不会?还要我说的更详细一点?”
副主任医师没好气地剜了莫狄一眼。他对这个把自己向导折腾成这副样子的哨兵没有一点好感,精神域暴乱就算了,智商都堪忧。
莫狄羞愧地低下头。季末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看清了副主任医师的胸牌。
姓秦,叫秦华,斯文高知,年纪很轻。
季末清了清嗓子,很诚恳地对医生说:“谢谢您,秦主任。”
秦华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半晌,他用鼻子叹了口气。
“你们要不是绝对契合,救都没法救……”
“好自为之吧……”
季末轻抿双唇,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或庆幸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望着秦主任的白大褂。
秦华让身后的小护士把季末的呼吸机给撤了收好。
他抽出口袋里别着的一支笔,在季末的病历上写着什么。
“你原来就精神体召出障碍对吧。”
季末沉默点头。
秦华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书写。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以你精神域的状况,可能再也召不出来精神体了。”
季末没什么表情,他轻轻眨了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莫狄却愣在当场。
“你……什么意思?”他眼球充血,盯着秦华,好似在问罪。
莫狄的目光里满是仇视,咬牙切齿,好像如果他不立刻改口,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把他往死里揍。
秦华把病历本往身后一递,把笔往口袋里一插,抱起胳膊。
“你说我什么意思?”
他也是哨兵,还是医生,根本不惧莫狄。
混血狼犬蹿下床,靠近了秦华的腿。它张开巨大的狼嘴,露出泛着寒光的牙齿。
秦华冷哼一声,把眼镜抓下来拿在手里。
还放狼来威胁我?
威胁我有个屁用,这是在下诊断又不是在开玩笑。
“我告诉你,小子……”他居高临下俯视莫狄,“把自己的向导搞成这副样子,是个哨兵都做不出来,你再不好好护着他,他精神域碎了都是分分钟的事,神仙都救不回来。”
“好了。”
季末抓住了莫狄的手。
莫狄死死瞪着秦华,可是对方眼神笃定,没有任何松动,他终于坚持不住,绝望在内心摔碎开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季末轻轻掰开莫狄紧握的拳,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去。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季末的手指轻轻戳着莫狄的掌心。
莫狄一手撑住脑袋,心中全是懊悔,还有对自己的憎恨。
他到底是怎么能……
季末他……
季末另一只手还拴着吊瓶,浑身也没力气,于是他对莫狄轻轻说:
“我头痛。你抱抱我。”
莫狄浑身发颤,将季末整个搂进怀里。动作极其小心,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挚爱的哨兵气味扑鼻的那个瞬间,季末阖上眼。
他在心里想,要好好活着。
那么多人都希望自己好好活着,他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对得起谁。
秦华又把眼镜戴上了。
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扎眼,哼了一声,让身后的护士又开了几支吊瓶,然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风尘仆仆,急得满头大汗,头发乱成鸟窝的女生,正在不停地问:“季末怎么样了?季末怎么样了?”
秦华打量了一下,这姑娘戴着厚重的板材眼镜,估计度数挺高,从穿着打扮来看,一看就是技术部门的。
护士站的护士忙得要死,没人真能给这个既不是家属,又不是监护人的陌生人耐心回复。
秦华渐渐走近,看这个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哦不,已经哭出来了。
他叹口气,压着心头的烦躁,在路过陆清身后的时候留下了一句。
“不用担心,死不了。”
第54章 -逆向安抚
“总是在做跟莫狄亲吻的梦。——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住在病房的这两周,莫狄寸步不离。
本来人类再进化研究部的工作重心就在季末身上,季末这一病,工作自然停滞。
他每天就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打着吊瓶,吃着莫狄喂给他的水果,到了饭点,就有陆清还有精神力监测部的同事们抢着给他们送饭。
这天,季末本来在翻着之前写的研究报告,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他手压着的笔记本电脑滑在身边,头歪着,眼睛已经闭上了。
莫狄轻轻把电脑合上,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把季末的病床摇平,让他舒服地躺着。
季末枕在枕头上,呼吸浅浅,嘴唇微微张开,面容十分平静。
莫狄久久地望着季末的睡颜,一刻都不敢松懈。他生怕季末再做噩梦——他昏迷的那阵,莫狄给他擦脸,结果越擦眼泪越多,最后是生生把自己哭醒的。
莫狄看不得季末哭,心痛如刀绞。
现在,整间病房都是莫狄的精神力,他的狼犬就在门口端坐着,谁都不敢进来。
季末的精神域太脆弱了……莫狄给他的向导掖了掖被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