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间的对视,白海青捕捉到了季末心里的第二个恐怖场景。他愣在当场,直到季末“砰”地甩上门大步离开,门口的哨兵保安也丝毫不敢阻拦,才堪堪回神。
这个孩子……
季末从塔出来的时候,还浑身发着抖。他顺着不甚熟悉的街景,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他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天下之大,他竟然无处可去。
季末越走越崩溃。本来遇到第二个跟他一样有特殊能力的人,他应该很欣喜才对。可是他恨极了被别人窥视内心的感觉。不由分说地像个长辈一样抱住他,又逼他袒露所有不堪的秘密,好像所有的感受都在他心里打翻了,他难受得想要大哭,想对着白海青拳打脚踢。
季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个桥洞下面。这是一座废桥,底下本来应该有的河早就干了,长了半人高的草,光景是又破又残。太阳逐渐向地平线靠拢,黄昏给这个破桥洞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人觉得破败又安全。季末倚着桥体的石头,双手抱膝,把头埋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挺长了,刘海挡住了眼睛,但他不想去剪。他趴在腿上,软软的发丝就铺散开来,一阵风吹过,发丝就微微飘动,柔和静谧。
过了一会儿,季末把手垂在地上,逐渐有银色的光芒朝指尖凝聚,少年整个人仿佛氤氲在一团雾气中。在少年指尖和沙质土相接的位置,慢慢、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实体。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体型很小,一张小脸上仿佛有表情。
那是一只斑颈鼠兔,是季末的精神体。
小鼠兔一落地,就蹭了蹭主人的掌心。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季末怔愣地抬起头,看见了他许久未见的小伙伴。
季末颤抖着将他的斑颈鼠兔拎起来,贴着自己的脸颊。
“原来你还在……”季末的声音带上嘶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白海青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刑侦部。他连门都没敲,“哗啦”拉开门,然后一阵风似的走向了里间的部长办公室。
“陈剑,调出来今年六月的左城区的案件记录,家庭案件,父母双亡,剩一个高考的孩子。”
陈剑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拿着一把枸杞要往保温杯里装,一听这话,枸杞扑簌簌滚了一桌子。
一声鹰啸,陈剑的精神体——苍鹰,落在了他肩头,双眼锐利地看着白海青。“海青,你从哪听说的这个案子?”
白海青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我见了那个孩子。你快把档案给我看。”
陈剑恍然大悟,“你见过季末了?难得这孩子还愿意给你说话,这个案子不管谁问他都不说,跟嘴上封了蜡一样,我们当时费了老鼻子劲……”边说着,他边从电脑里调档案,然后把屏幕转过来。
陈剑嘀嘀咕咕说的一大串白海青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然后眼睛都湿了。
案情记录很简单:哨兵父亲精神失常,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向导妻子没能安抚丈夫,在缠斗时,两人双双从楼梯跌落,当场死亡。他们的儿子季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案件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参加高考。
可是白海青从季末眼里看到的,却是季末十岁左右的时候。
小季末拉着他妈妈的手,在一个小房间里,瑟瑟发抖。
“妈妈,妈妈,我们走好不好……”
女人蹲下来直视小季末。“怎么了呀,末末?”
十岁的小季末语言表达能力还没有那么强,他搞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也搞不懂这些画面的前因后果。他只是上午偶然碰了一下爸爸,然后就看到了爸爸掐着妈妈的脖子,两个人从楼梯上摔下来,脖颈折断,血液飞溅的可怕场面。小季末对妈妈说:“妈妈,爸爸要杀你……”
没等女人做出任何安抚性的动作,门就被一脚踹开。一个高大英俊,浑身散发着野性气息的哨兵站在门口,不屑地笑:“季末,你说我要杀你妈?”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季末拎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出门。
小季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是男人就不准哭!我告诉你季末,做我季向东的儿子,就不能哭!你从小说什么世界毁灭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说我要杀你妈!我告诉你季末,我杀了你都不会杀你妈!说胡话也要有个限度,再这么疯下去小心我把你扔进五院,好好治治你的精神病!”
季向东抬脚又要去揍季末,被妻子一把拉住。
镜头一转,则是十八岁的季末的回忆。
从高考考场回来,季末开了门。眼前是父母扭曲的尸体,鼻端是弥漫的血。
书包砸在地上,季末膝盖一软,在门外扑通跪下。
这就是刚刚那一眼,白海青从季末那里看到的全部。
陈剑铁汉柔情地给白海青递卫生纸。白海青劈手夺过,骂骂咧咧地擦着眼泪。
陈剑:“海青你……”
白海青:“别问。涉密。”
陈剑:“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唉,季向东是边区的王牌哨兵,常年驻边,立了很多功,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后组织上判定季向东是精神失常,给了季末一大笔抚恤金,这孩子后半辈子起码吃喝是不愁的。”
白海青没再问下去,他来刑侦部看案卷,是为了核实季末的预知能力。现在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说什么也要找到那个孩子,然后安排进自己的部门。这孩子从小吃了太多苦,以后有他这个老大哥在,就不会那么苦了。
白海青回到接待处贵宾室。他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是一只柯基。
“肥臀,闻闻这个沙发坐垫。”
肥臀扭着肥臀靠近了沙发坐垫,嗅了嗅。
白海青拍拍手。
“走吧,我们去找小末末。”
一路跟着白海青的陈剑在贵宾室外扶额。“你居然拿柯基当警犬用……要不要我的鹰?”
白海青摆手:“不要,那孩子很讨厌哨兵。”
陈剑:“……那晚上一起吃饭吗?”
白海青:“再说吧,忙着呢。”
陈剑:“……”
白海青跟着肥臀一路走走停停,天彻底黑了。
“妈的,这小子跑得够远……”
白海青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桥洞。
有一盏路灯在桥洞边上,借着微弱的光,白海青勉强看清了桥洞里的少年,和他的精神体。
肥臀“哈哈”地吐着舌头,撒着欢儿地朝追了一路的气味跑去。
季末正抱着自己的斑颈鼠兔黯然神伤,突然一只柯基从杂草丛中跑了出来,小短腿还挺灵活。
柯基的大眼睛像黑曜石,激动地看着季末和他的鼠兔。
斑颈鼠兔有些扭捏地从季末身上爬下来,然后伸出小爪子碰了碰柯基的爪子。
柯基高兴地舔了它一口。
季末哆嗦了一下。他的精神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他甚至都忘了精神体的状态会影响自己。此刻他的斑颈鼠兔察觉到的友善和兴奋如数传达给了自己,让季末觉得十分温暖。
他呆呆地抬起头,看见白海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半人高的杂草堆里艰难前进。
“小末末,去吃饭呀!”
白海青好不容易站稳,看见少年看向自己,忙挥挥手,笑着对他喊。
季末慢慢起身。他在这里枯坐许久,腿都麻了。
他没说话,但是从地上抱起了肥硕的柯基和小而圆的斑颈鼠兔,朝白海青走去。
***
白海青问道:“小末末你在看什么?”
季末盯着档案第一页,默不作声。
白海青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季末的预知事件加密文档,然后“害”了一声。“你也别太担心。你的预知是可以改变的,之前已经有过两个案例了不是吗?乐观点。”
季末沉默地点点头。
白海青:“下一步我们的工作重点,是进行预知事件的对比分析,找到预知发生或不发生的决定因素,尤其要关注那两个没发生的案例,从头到尾仔细查。”
季末点头表示同意。
白海青:“我计划让莫狄来我们部门实习。”
季末习惯性地又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大声反对。“不行!”
白海青单手摘了眼镜,潇洒道:“反对无效。难得预知的触发对象就在身边,必须得好好观察研究。事关你的身家性命,你必须服从你上级的命令。”
季末拧起眉头,心里烦躁不已。他知道白海青说的很有道理,论做研究,白海青的功底甩了他十多年,他怎样都要听前辈的建议。
可是一想到要天天对着要杀掉自己的哨兵,季末就觉得冷静不下来。
太烦了。而且憋屈。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
第5章 -最高机密
“天杀的异能,天杀的最高机密。什么都是注定的,连出生都不是自己选的。——季末《无关记录》”
在办公室简单商量完,季末就跟着白海青去了“疯哨兵部”。人类再进化研究部在六层,刑侦部在三层,精神力监测部在负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