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入耳,白海青的眼泪砸了下来。
他抱着季末的臂膀颤得厉害,过了很久,他才松手,很响亮地抽着鼻子,抹掉了眼角的水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季末手里的小鼠兔蠕动了一下,四脚朝天像在蹬自行车。白海青破涕为笑:“怎么你都醒了,它还这么小啊?”
他说着,就给季末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小心翼翼扶着他坐起来。“我得先给你验个血,然后再让人给你检查一下。你昏迷了整整七个月,有好多事你不知道。”
季末攥着他的精神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海青。他有好多话想问,但他此刻没法清醒地思考——不知是不是昏迷的后遗症,他头晕得厉害,十分想吐。
于是他听话地按白海青的要求做,让干嘛干嘛,配合得要命。
白海青光是看着季末朝他眨巴眼,就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在边区呆了这么久,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趁着季末抽静脉血,想再戳一下他手里的斑颈鼠兔,却被季末用手指默默捂住了。
季末脸上飘起可疑的红晕。
他一醒来就意识到了——只要鼠兔是幼崽的状态,它就会把所有感受原封不动传给自己……
也就是说……撸鼠兔崽就跟撸他没什么区别。季末脸越来越红,把他的鼠兔崽又朝自己扒拉了一下,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他没来得及扭头,眼底的想法就被白海青捕捉到了。
“啊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啊!天啊……”白海青又震惊又好笑地指指季末的精神体,又指指季末。
难怪,自从两个月前季末的鼠兔出来了,被所有人当掌中宝揉来捏去,季末脑子里想那什么的比例就直线上升。
白海青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他拍拍屁股坐在了季末床边,笑着叹了一声。
“你这个精神域是真的邪门。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我再跟你讲。”
季末把脸又转过来,也顾不上害臊,急切地盯着白海青。
白海青对着季末的眸子,却没回答季末在脑海里给他提的一串问题。
季末一直在问莫狄,但白海青不敢贸然提起。就在刚刚,边区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黑暗哨兵据说是疯了,已经成了整个边区最危险的怪物。
而且……莫狄是杀了季末的人。
他们还是爱人。
白海青在季末昏迷时就已经通过异能知道了前因后果,就更不敢想季末知道莫狄的情况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何况黑暗哨兵……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完的。
于是白海青避重就轻地说莫狄没死,陈剑李俊杰都没死,季末就已经激动得红了眼睛。
白海青在心里叹着气,他看着季末脑门上不断渗出冷汗,便知道这是给他治疗精神域的副作用——但这至少说明药在起效,而且季末既然醒了,就脱离危险了。
季末眩晕得越来越厉害。头顶上的那盏灯都在打转,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却仍然恶心得翻江倒海。他刚刚就想晕过去了,但一直强撑着等白海青说一句莫狄还活着的准话,现在他心里踏实多了。
白海青放出柯基让他搂着,向导的安抚精神力从柯基身上温暖传来,季末听白海青说:“再睡会儿吧。”
他皱着眉头,难受得什么都想不清楚,又睡了过去。
白海青等季末呼吸平稳,才起身去不远的一间办公室,等着拿报告。
季末再醒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柯基,还有柯基爪下面的斑颈鼠兔,嘴角轻轻上扬。
没过多久,白海青拎着几页纸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是季末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
白海青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消息。”
“刚刚你的基因检测显示,你那段被改造的基因彻底灭活了。”
季末有些愣地瞅着白海青。
白海青喉结上下滚动,眼眶发红。他说出来的话像是在给死囚发赦令,每一个字都在叩着季末的心门。
“季末,你再也不会有那个异能了。不会再有预知事件,不会再做那些噩梦了。”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季末嘴巴张大,他一时忘记了呼吸,下唇微微颤抖。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他呆呆地望着白海青,大脑一片空白。
季末无比缓慢地理解着这个消息,终于意识到他精神域的变化都不是假的。巨大的喜悦和心酸席卷而来。呼吸滚烫,他眼前一片模糊。
季末被这个好消息弄得动弹不得,直到床上的柯基舔了他一口,才堪堪回神。
白海青拍着他的手安抚他,季末压着喉头的哽咽,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关于他的实验的,关于他父母的,关于黑潮计划的,关于异能的……白海青都一一回答,事无巨细。
季末也得知了他的救命恩人。
把他从濒死边缘拉回来的,是一个有异能的年轻大夫,叫罗安。
不分昼夜研制药物,在最危险的地方伪装着真实意图的人,是成伟。
“这个小罗,啊虽然我们都叫他小罗,但他比你年龄大,我算算哈……”白海青掰着指头数了几个数,“比你大两岁。”
“他就是你当时在烂尾楼,请吃烤肉的那个罗主任的儿子。”白海青笑着说,“巧吧?都是命。”
“亏着你把人家爸爸给你的打火机带过来了,你是不知道那里头藏了啥!”
……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季末回头去看,是一个年轻的向导,脸上带着欣喜和急迫,看向他的眼神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季末一下就知道这是谁了。
他微微一笑,朝罗安点头,说:“您好,罗大夫。”
罗安却在原地怔了一下,似乎很惊讶。
白海青招手让他进来,罗安赶紧往里走。从暗处走到灯光下的时候,白海青和季末的眼睛都睁大了——
罗安身上的衣服染着好几片干透的血,还沾着沙,像是刚打完仗。
他不自在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对白海青说:“我刚从营地那边回来。”
白海青立刻了然。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把话题进行下去。
“你感觉怎么样?”罗安问季末,完全是医生的语气。
季末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很好。白部跟我说了您救了我的事。”他顿了顿,看向罗安,目光真挚。“非常、非常感谢罗大夫。您救了我一命。”
白海青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罗安被这几句话里的“您”给冲击得不轻。他原本只是生化实验室的研究员,是成伟来了之后才开始学医的,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医生,除了有异能之外,医学领域只是入门水平。
他吞了一下口水,道:“那个,季末,”把季末的名字念出口的时候,罗安耳朵红了。“我还不是真正的大夫,你不用叫我‘罗大夫’,也不用说‘您’,喊我名字就可以。”
“啊……”季末迟疑了一下,心里觉得对救命恩人直呼其名非常不合适。他咬了一下嘴唇,看向罗安,说:“刚刚白部告诉我罗……大夫比我大,那您不介意的话……”
“我叫你小罗哥,可以吗?”
季末的眼睛里闪烁着诚恳、无辜、又单纯的光芒,语气软软的,非常有礼貌地在跟他商量。
罗安的心跳声一下变得很吵。他绷住脸,却感到脸皮的热度在逐渐上升,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会流鼻血。他有些结巴地说:
“可以,当然可以。”
地下迷宫里洋溢着喜悦,然而不到两公里以外,夜幕降临的营地里,却是死一般的悲凉。
就在刚刚,那两个从安全区来的公证员,被流沙活埋了。
顾山拿着流沙定点器,站在已经看不出是埋骨地的沙子上,陷入沉默。
十分钟前,他从临时营地里把这两位公证员叫出来,以总司令的身份慰问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事故发生时的情景。
两个办事员惊魂甫定地把当时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顾山汇报了,又提出了他们观察到的黑暗哨兵的疑点。
顾山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态,在言语安抚过他们之后,没有表情地在他们脚下制造了流沙。
两人飞速下陷,被黄沙吞没的时候,那无声的惊惧如同恐怖片。
这种镜头顾山看得太多了,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感到有些空虚。
赵昀正靠在车上抽烟,完全没往这里看一眼,整个人懒散又漫不经心。
顾山走过去,传达了命令:“去催一下成伟的进度,如果莫狄出了问题,我们得有别的黑暗哨兵能顶上。”
赵昀点头:“是。”
他让开车门,顾山进了驾驶室,把车开走了。赵昀手里的烟仍在燃烧,他目送着车驶离,直到变成了沙漠尽头的一个小点,才把烟送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赵昀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时候到了。开始行动。”
说完这句,赵昀就把电话挂了,他把屏幕按灭,又点燃一根烟。
夜幕已经降临,营地里亮起了灯。赵昀却走出了营地,远离那些光明。他无所谓地在沙子上席地而坐,对沙漠到了夜晚骤然降低的温度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