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郁沣蹲下身子,看着郁清:“小小,爸爸再问你一遍,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哥哥呀?”
郁清重重点头, 于是郁沣就说:“这个哥哥的病很特殊,如果你真的想要让他做你的哥哥的话, 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就要分一半给哥哥,你愿意吗?”
六岁的郁清歪了歪头, 很疑惑的看着郁沣:“什么叫分一半?”
郁沣:“就是以后你吃饭,不能吃两个鸡腿, 要分一个给哥哥。”
郁清无辜的眨了一下眼:“可是我本来就吃不完两个鸡腿啊, 每次都是爸爸和妈妈帮我吃完的。这不是爸爸妈妈要分给哥哥吗?”
郁沣:“……”
失策了。
郁清还反客为主:“按照爸爸的意思,就是我以后吃蛋糕要分哥哥一半、我的玩具也要分给哥哥一半、爸爸妈妈也不能全部陪着我……甚至我的房间也要分给哥哥一半?”
郁沣刚想说家里不缺这点钱,不至于此,就见郁清点了点头:“可以呀。”
郁沣一愣,小小的郁清跪在椅子上, 扒着窗户看病房里的少年:“因为我把这些分了后, 我就可以得到一个哥哥了。不是吗?”
郁沣明白了他的意思,耐心道:“可是小小,你要想明白。这个哥哥可能不会像贝贝姐姐的哥哥保护她一样保护你,他也没有办法陪你出去玩, 甚至你跟他说话聊天, 他都不会给你回应。你确定你能接受吗?”
郁清仔细的消化了一下郁沣的话, 皱起了自己的小脸。
郁沣在心里低叹一声, 刚要引导郁清,告诉他不该歧视少年这样的孩子,就听郁清奶凶奶凶的对他说:“爸爸, 你要跟哥哥道歉。”
郁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只见他儿子严肃道:“哥哥都受伤了,你怎么能让哥哥保护我?现在应该是我和爸爸还有妈妈一起保护哥哥,等哥哥伤好了,他再来保护我。而且爸爸你也说了哥哥生病了,我们怎么能让一个病人保护我?”
听完这话后的郁沣,直接抱紧了郁清。
他摸着郁清的小脑袋瓜,轻叹道:“爸爸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得到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吧?”
这事郁清没有什么意见,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郁清还要上课,所以元旦假后,他都是放学后背着书包来医院看还没被允许出院的少年。
负责接送他的孙姨就总是笑他,说以往放学都是先往家里跑,现在就要在医院里待到穆菁或者郁沣来接他走才肯走。
郁清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是每天认认真真的掏出作业在少年旁边咬着笔头,一边跟少年说话,一边写作业。
自那天他听少年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他开口了,但郁清不仅不在意,还很高兴。
有一次护士问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累吗,郁清就严肃的跟她说:“姐姐,你不懂,我跟哥哥在进行灵魂上的交流。”
听得护士当场就想把他也送进小儿精神科看一看。
郁清还在之后跟少年说:“哥哥,你不用担心啦。”
他将孙姨切好的苹果放到两人中间,用银签戳了一块递到少年嘴边:“我知道你只是不爱说话而已,这很正常的。因为我就很爱说话,爸爸妈妈就总是嫌弃我话太多,一直在念个不停。”
孙姨叱他一眼:“郁先生和夫人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郁清不理她,只继续跟少年说话:“你这样,也挺好的。”
“因为我知道你听见了我说的话,对不对?”
少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孙姨有点疑惑:“你怎么知道?”
郁清弯眼,又把苹果往上举了举,然后对少年说:“哥哥,张嘴。”
少年看了他几秒,动了动唇,苹果就被送进了他的嘴里。
郁清晃了晃脑袋,有些得意:“姨,你看,是不是?”
孙姨讶异的看着少年。
她听负责照看少年的护士说了,少年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饭菜送来了他就吃,药放到了他的手心里他就吃,不然他完全不会提要求。
郁清自己吃了一口,又给少年戳了一块:“哥哥要吃饱饱。”
他认真道:“我也要吃饱饱,我现在已经能吃菠菜啦!我要吃好多好多的菠菜,变成大力水手那样,这样就可以保护哥哥。”
小小的郁清仰着头,冲少年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等哥哥病好了以后,哥哥也要吃菠菜,这样哥哥以后就可以保护我啦!”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不用郁清喊他张嘴,就动唇将那一块苹果咬下。
而那天,穆菁和郁沣来接郁清,郁清咬着笔杆苦恼最后一道数学应用题的时候,少年也终于开口了:“54+28-16=66。”
这还是穆菁和郁沣头一次听见少年开口,两人都是怔愣了一下,就听郁清恍然大悟:“是诶!这道题是这样做的!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少年会开口说话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哥哥,以后可不可以帮我做作业……”
“不行。”穆菁先训道:“自己的作业自己做!哥哥不是用来给你写作业的!”
郁清鼓了鼓腮帮子,冲穆菁哼了哼,却在偏头时,对着少年眨了一下眼,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可爱。
之后郁清放了寒假,几乎一整天都泡在病房里。
原本有些空荡的单人病房,也因为他逐渐拥挤了起来。
因为郁清每次来,都会把自己各种各样的玩具藏品拿过来,又不带走,全部堆在了少年面前。
郁沣无奈的跟他说了几次这样等哥哥出院后会很难搬东西,郁清却义正辞严的说:“可我答应了爸爸要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哥哥一半。”
听得郁沣直接无语凝噎。
而少年出院那天,星城下了场雪。
那时候还没有禁炮令,又值年关将近,路上有不少小孩在玩鞭炮放烟花。
郁沣和穆菁是下午办的手续,等他们处理完后来病房接少年,就见郁清已经牵着少年的手在絮絮叨叨说过年的事情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半分,也没有将手抽出来。
郁沣推了轮椅过来,夫妇俩小心的扶着少年坐在轮椅上,郁清闹着要亲自推,郁沣争不过,只好让了一边的把手给他。
父子俩一人推着一边,穆菁甩了甩车钥匙,笑着回头说:“今年年夜饭我亲自下厨——你们想吃什么?”
郁清高兴的瞪大了眼睛:“肉丸汤!我要吃肉丸汤!”
他晃了晃少年的肩膀,跑到少年跟前兴奋的说:“哥哥,妈妈搓的肉丸最好吃啦!”
星城的冬天黑得很早。
那时他们正好出了病房楼,有一束烟花打上还未完全黑下来的夜空,却恰到好处的在小郁清的脑袋后面炸开。
少年一时看得晃了神,无意识的伸出手,轻轻的覆在了郁清的脑袋上。
郁沣和穆菁都怔愣了一下,旋即相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郁清眨巴着眼睛,蹭了蹭少年的手心:“哥哥?怎么啦?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少年的手滑下来,一点雪花迅速在他手心里消融,却并不冰冷。
他本来应该感觉不到冷热疼痛,但在此刻,少年清楚的记得那一片雪花的温度。
是温暖的。
.
“那后来呢?”
郁清使劲浑身解数,才哄得裴予不是讲故事梗概:“你来了我家,为什么又要走?”
裴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有吭声。
这个问题牵扯了太多的事在里头,他不愿意让郁清看到那些阴暗而又肮脏的东西。
但郁清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六岁,永远装着美好想法的小孩了:“裴予,我什么事你都知道,可你好多事我都不清楚……这不公平,不是吗?”
“……一开始施玲的确不想要我,回到裴家后也说我自己跑了,还在裴家大闹了一场,反正最终裴家没有要追回我的意思。”
裴予淡淡道:“但是两年后,裴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裴合山的父亲病逝了。”
郁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施玲就是裴予所谓的“养母”。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施玲还是没有生出孩子,这时候她的娘家让她快点去找回当初那个被她丢在道观里不管不问的少年。
因为老爷子走了,裴合山大可以休了她娶一个能“下蛋”的“母鸡”。
那时的施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更加没有办法给女人什么帮助,所以女人只能选择找回他。
说来也是可笑,女人还真的顺着两年前发布的寻人启事找到了他。
一开始裴予是想要拒绝的,但他到底挂在了裴合山和女人的名下,并且就算裴氏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想要解决一个因为郁沣不善经营而岌岌可危的郁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裴予只能跟她走。
当时……
裴予说到一半,忽地低头吻了吻郁清的眉心。
赖在他怀里的郁清不明所以:“怎么啦?”
裴予没答,只是问:“今年上香还是照旧?”
郁清啊了声:“爸妈的忌日的确快到了,我还得跟夏导请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