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摸着沙发,拉住贺言舒的胳膊:“言舒哥,你生气了吗?我听你的话,我去检查,你给我什么药我都吃下去,你别生气。”
“你有顾虑,可以告诉我。不想看我脸色,你就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好。”
“没有顾虑......我相信言舒哥,我会配合的。”纪沉鱼再三保证,面上笃定,微颤的指尖却暴露了内心的焦躁。
今天是下雨,明天是不舒服,纪沉鱼嘴上答应得好,却总能找到理由不去检查、不吃药,更别提手术了。
他尝试着不要人搀扶,自己靠着盲棍行走、绕过障碍。
很早就起床,摸着扶梯从一楼走到五楼,每个房间走遍,又走下来。贺言舒在门口看着,却从不开口说什么。
走得顺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纪沉鱼会磕碰到桌角,捂着腰吸冷气。
[术前检查已经预约好了,明天接你过去。]贺言舒在手机上打下一则短信,发到了纪沉鱼的手机上。
之所以不当面说,是因为纪沉鱼一定会讨价还价。
他没空和纪沉鱼斗嘴了,他能看出纪沉鱼的情况不乐观,在他面前都是强撑精神而已。
纪沉鱼毕竟不是天生的盲人,只要贺言舒不说话,进了屋子他也听不出来。
他听到自己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摸索着拿出来,对着手机道:“短信。”
在他看不见的初期,章一就在他的手机上设置了便于盲人使用的各项功能,比如语言操控。他只要说出自己的需求,手机就会用扬声器将内容播放出来。
冰冷的机器女音念出了贺言舒的那条讯息,纪沉鱼愣了几秒,摸索着导盲棍将它拉长,直冲冲地往外走。
贺言舒眼看着他走偏,冲玻璃展柜走过去,来不急拦住他,便听到他“嘶”了一声。
猝不及防的痛像一粒小火星,点燃了纪沉鱼压抑已久的情绪,他暴躁地拿盲棍挥打着玻璃柜子,一下比一下重。
拦他,谁敢拦他,连柜子都挡他的路,他把挡路的都砸个粉碎!
玻璃承受不住这种强烈的击打,砰的一声碎了满地,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纪沉鱼的衣服和手臂,殷红的鲜血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导盲棍被扔在一旁,发出脆响,纪沉鱼缓缓地蹲下去抱住头,控制不住地抽噎。
“贺言舒,你就一点都不怕我会死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感情的治病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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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手术的抉择
贺言舒面色沉重地站在几米之外, 终是忍住了去扶起纪沉鱼的冲动。
纪沉鱼需要冷静,他的出现只会让纪沉鱼更加歇斯底里,这会对病情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之前Nora问他, 等纪沉鱼检查结果出来, 他会不会考虑亲自替纪沉鱼做手术, 他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现在, 贺言舒能回复Nora, 他做不到。
酸涩的感觉是那样明晰,从心底直酸到嗓子眼, 再到眼眶。
贺言舒这才知道, 原来不只是走向一个人需要耗费力气, 有的情况下,仅仅是站在原地, 也能让人精疲力尽。
面前的男人, 曾经和他朝夕相对、亲密无间, 每个小动作,一偏头一蹙眉, 他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和毫无交集的、陌生的病人相比,纪沉鱼终究是不同的。
纪沉鱼没有处理伤口, 重新捡起导盲棍,摸索着去开门。等他彻底把门锁打开, 贺言舒才意识到他这是要出去。
纪沉鱼在家里关太久了, 像他这么爱热闹的性格,一天不出去都会闷得发毛, 更别提生病以来寸步不离这个别墅。
有帮佣从屋里出来,想要阻拦纪沉鱼,看到贺言舒后犹豫道:“贺医生, 您和纪先生要出去吗?要不要通知章先生。”
贺言舒盯着踉跄而行的纪沉鱼,颔首:“麻烦联系一下章先生,让他开车到附近街区找我们。”
“好的。”
纪沉鱼走路,不算无头乱撞。他开着手机的语音导航,按照指引走。贺言舒控制着距离,缓步跟在他的身后,确保他的安全。
他充分的知道,一个人在激动的时候,独处是很好的方式,身边的人贸然上去劝说,很容易起反作用。
纪沉鱼看不见没关系,他能看见,大不了陪纪沉鱼走一圈,等纪沉鱼想通了,再带纪沉鱼回去。
纪沉鱼伸着导盲棍在面前的道路上探着,细长的棍子戳戳点点,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灵敏的听觉下,任何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车辆行驶的呼呼风声,路人说话的声音,都会让他一惊一乍,神经高度紧绷。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独自出门,是他没有尝试过的,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他想说话都没人能回应。
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他无法验证,他也知道有多少异样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是个瞎子没错,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他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拢了拢衣襟。
纪沉鱼的猜测很准确,路上的行人的确都在看他——这个相貌卓然的亚洲男人,竟然不能视物,真是造化弄人。
他停在路中间,胳膊上还有伤口,像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乏有人想上前去询问他、为他排忧解难,可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便没有继续了。
那男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人,显然是同行的。他的身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两人一个冷冽俊美、一个温润如玉,加上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仅仅是站一块儿,都像有说不尽的故事。
“谢谢。”等眼盲的男人重新迈开步伐,后面那个男人经过的时候,他们便听到这样一句话,低沉悦耳,让人回味。
他们会走向什么地方?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在心里发问,然后充满善意地想,这样好看的两个人,遭的罪已经够了,愿上帝保佑他们。
纪沉鱼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一个障碍物,摔了个狗啃泥。贺言舒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才收回去。
纪沉鱼就这么趴在地上愣着,摸回导盲棍紧捏在手里,半天没回过神。
他鼻头一酸,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滚到他挺。翘的鼻尖,滴落在地。
在大马路上哭挺丢人的,而且这种事是越想越丢人,万一碰到什么认识他的人,就更丢人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贺言舒不喜欢他哭,他只有在外面哭。
他以前经常为了引起贺言舒的注意假哭,现在他真的伤心,却没有哭的资格了。
他已经够招人讨厌了,再哭只会更招贺言舒的厌弃,在贺言舒面前,他再害怕再焦虑,也只能忍着不哭。
他该怎么办?
纪沉鱼摸到路边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反复深呼吸把眼泪逼回去,继续往前走。这次他不再慢悠悠的,步伐变得很快,让贺言舒跟都跟不上。
为了保持距离,贺言舒眼看着自己被红绿灯隔在道路对面,而纪沉鱼直直地走到了马路中央。
前面似乎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交通乱作一团。车辆几乎不按照指示灯和地上划的线行驶了,堵得水泄不通。
纪沉鱼脱离了人行道,走到了车道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让他越发慌乱,紧握着导盲棍在车流里兜圈。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撞死个人根本注意不到。贺言舒也顾不得交通规则了,穿过车辆间的缝隙去找纪沉鱼。
也有不少行人在拉纪沉鱼,想提醒他所处地方很危险,更想确认他身上的血迹是被撞的还是其他地方弄的,可纪沉鱼的精神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一被人触碰就条件反射地挥舞导盲棍,恶声重复:“别碰我!别碰我!你们是谁?走开啊!”
“纪沉鱼。”贺言舒终于到了纪沉鱼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纪沉鱼却马上退后几步,反手将长棍朝着贺言舒挥了过去。
“说了不要靠近我!”纪沉鱼暴怒道。
导盲棍的底端被粗糙地面磨得尖锐,在贺言舒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伤痕,瞬间见血。
贺言舒摸了一下,感受到了面部传来的刺痛,不甚在意。
他快步走上前,夺了纪沉鱼的棍子,将他拉到身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我,是我。”
“贺言舒!”纪沉鱼空洞的眼睛里全是茫然,死死地拽上贺言舒的衣服,紧拥着他。
“先出去,这里很危险。”贺言舒揽着纪沉鱼的肩膀,一步一步带他走出了车流。
“贺言舒!贺言舒!”纪沉鱼抱着贺言舒,一遍一遍地喊着,像是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
贺言舒的心脏也剧烈地跳了起来——刚刚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他回想起来都后怕。
他不应该偷偷地跟着纪沉鱼,从纪沉鱼出门的那一刻,他就该拦着。
待在别墅虽然闷,但至少是安全的,他怎么可以让看不见的人在大马路上胡乱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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