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知道知道,贺言舒最看重病人,其次是家人、朋友。”
“那你还打他朋友?”
“我没忍住嘛!”纪沉鱼自暴自弃,“打都打了,能怎么办,我和贺言舒的关系还能更糟吗?反正他一直都不理我。”
“他再跑一次糟不糟?纪沉鱼,这个世界很大,一个人存心想躲,你是不可能把他翻出来的。”
纪沉鱼心想,我又不是没翻过。
像贺言舒这么优秀的人,在哪里都能发着耀眼的光,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从来不是难事。
听到童小谣那边的叹息,纪沉鱼的良心有点不安——他光顾着自己泄愤了,忘记苑敬除了是贺言舒的朋友,还是童小谣的男友。
“对不起啊,打了你男朋友。”纪沉鱼嗫嚅了几句,道。
童小谣翻了个白眼,尽管纪沉鱼看不到:“你还知道那是我男朋友啊,我还以为您纪大公子随心所欲,从来不会在乎我们小人物的感受。”
“是我不好。”纪沉鱼道歉从来很快。
“你和他到底为了什么打啊?我太想知道了。”童小谣穷追不舍。
“我不想说。你问他去吧。”纪沉鱼轻声,挂了电话。
童小谣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愣了好几秒。
回到包厢,刚一推门就感受到一股极低的气压。
苑敬和贺言舒对坐着,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特别是贺言舒,那拳头捏得,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童小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两人却像没看到他似的。
“就这些?”贺言舒望着苑敬的脸,头一次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么陌生。
“我当年和他说的话,已经全告诉你了,一句不差。”苑敬坦然,没有一点遮掩。
贺言舒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快步走上前扯住苑敬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他把苑敬拉到自己面前,声音哑得仿佛不属于自己:“苑敬,你和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啊。”
他俩几乎贴着额头,贺言舒的额上隐隐有青筋在跳。苑敬任他扯着,一脸颓然。
“言舒学长,你,你消消气。”童小谣慌了,忙快步上去劝架。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纪沉鱼和他老公打了一架,现在贺言舒也要揍他老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苑敬却冲他摇头,叫他不要过来干预。
“我没有在开玩笑。”苑敬抬起低垂的头,和贺言舒对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和纪沉鱼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变得不像你。”
“是,言宴阿姨是找过我,让我帮忙劝你。但我不是被她逼的,她的话我很认同。我知道和你说不通,所以我去找了纪沉鱼。”
“言舒,我知道你和阿姨关系僵,但长辈的话是要听的,阿姨是你妈,她不会害你的。纪沉鱼哪里配得上你,你和他在一起,人生只会一直走下坡路。”
“你看看你当初什么样子。为了他不出国深造了,干什么都以他为先,一点都不替自己考虑。我是你的朋友,我真的很痛心,我替你不值你知道吗。”苑敬说着,叹了口气,仿佛又回到多年前抓狂的日子。
贺言舒为了纪沉鱼放他鸽子不止一回,他因为纪沉鱼陪着贺言舒奔波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哪个朋友能受得了。
“你现在过的很好,不是吗?没有纪沉鱼烦你,你的路越走越顺了。”
贺言舒的手捏紧又放松,眸子光彩渐失:“我同意,我那时的恋爱方式,的确有问题。”
不够成熟,太投入,寒了朋友的心都无知无觉。
“但是你不应该对纪沉鱼说那样的话。”贺言舒很艰难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感情里的是非对错,归根结底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即使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觉得你有资格插手。”
贺言舒用了“资格”这样尖锐的词,这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相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苑敬觉得非常刺耳。
“贺言舒,你就这么放不下他,为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和我算账?我和你认识二十多年,比不上他和你的区区两年吗?”苑敬这下才是真生气了。
贺言舒的喉头滚动,声音很低:“苑敬,真拿我当朋友,就该知道我多看重他。”
他自己都舍不得伤害的人啊,竟然被他的母亲和朋友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而他却一无所知。
他只要一想到纪沉鱼当时有多委屈,眼里的酸意就控制不住。
“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但凡有一秒,考虑过我吗?你用我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去伤害他,却没想过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他。”
苑敬张了张嘴,没法反驳。
是啊,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帮忙”而已,他自以为这样是对贺言舒好,可除了贺言舒本人,谁也不能替贺言舒决定到底哪样是好。
人生总要归于死亡,如果就结果来看,怎样都是没意义的。又如何能在没意义的事里强求“有意义”的过程呢?
“言舒,我......”苑敬拉住贺言舒,连声道歉,“对不住,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应该背着你去找他。可我是真心想为你好,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贺言舒沉默了几秒,抽开手:“让我冷静几天吧。”
等苑敬真正明白朋友间的边界感,或许那时他们能和好。
贺言舒想着给纪沉鱼打电话道歉,快步离开包厢,下了楼梯走出酒楼。
拨通电话,听到男人低沉的那声“喂”,他的头脑却突然清醒了。
他这是做什么?为什么非要给纪沉鱼打这个电话不可?
脑海里杂乱无章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跟着重复:“喂。”
纪沉鱼靠在窗台,眼眸漆黑如夜,他早知道贺言舒要来兴师问罪——他打了他的朋友,能装作没事发生么?
只是没想到问罪来得这么快。
“贺言舒,你是来批评我当众打苑敬的,是么?”纪沉鱼早就习惯了贺言舒的责备,眼眸里惨淡又一派了然。
“我知道我打他不对,不管我和他有什么恩怨,打人就是不对。不过我打他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的事,再怎么都值得,就算你一辈子不理我我也认了。”
“我知错,但我不后悔。”纪沉鱼想,死就死吧,临死前也要表白一波。
可意想中冷漠的责问却并没有到来,贺言舒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然后道:“纪沉鱼,我替苑敬向你说句对不起。”
纪沉鱼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来没觉得苑敬欠他句对不起。
维护朋友是理所当然的,在他的价值观里,苑敬并没有对不起他什么,因为苑敬的朋友是贺言舒,而不是他,苑敬没有必要考虑他的感受。
人有远近亲疏,如果是他,只会比苑敬做得更过分。
直到几周前,他在贺言舒的电台里听到贺言舒的那番心里话,他才知道苑敬的行为,对贺言舒间接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和贺言舒以前那么好,如果不是苑敬,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对贺言舒说出徐落的那件事。
他只是觉得,没能和贺言舒走到最后,怪他自己,也怪苑敬。
打苑敬,是出于他自己的私愤,他不爽就打了,不占理也要打。
不过就算是打这一顿,他也不是为了讨那句道歉。
“我,不要他道歉。”纪沉鱼闷闷道,“他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也向我道歉了。”贺言舒道。
“哦。”
两人沉默着,却谁都没有挂断电话,半晌后,贺言舒说:“听说我母亲也去找过你。”
“嗯。”那是不太好的回忆,纪沉鱼不想提。
“她和苑敬的话,不是真的。”贺言舒道。
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澄清这些意义不大,可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让纪沉鱼再误会下去。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纪沉鱼的乖张行径里,总有意无意透露出几许自卑。
怕他生气、怕他不理自己、怕他离自己太远。贺言舒有时候都觉得纪沉鱼太会脑补了,简直是神经敏感。
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人怎么会自卑?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这份自卑由来已久,像颗毒草的种子一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洒下,生了根发了芽。
“嗯,不是真的,我现在知道了。”纪沉鱼落寞道。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伤人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感情是破掉的镜,再难圆了。
“谢谢你愿意给我打这通电话,给你和你的朋友添麻烦了。”纪沉鱼故作轻松,“那挂了,晚安。”
“......晚安。”
日子平稳地过着,贺言舒没再收到早餐,也很少见到纪沉鱼。
酒楼里闹了那一次后,他俩的关系表面上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刚回国那阵子更疏离了。
可只有贺言舒知道,纪沉鱼在他心里,早已有了微妙的不同。
人是要为自己的性格买单,但有意的伤害和无意的伤害有本质的区别。
当年的事件里,苑敬像是个催化剂,他的存在只是引爆了他和纪沉鱼之间本就存在的隐患而已,并不是全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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