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舒望着面前药理学的书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觉得自己肯定是看不进去了,索性出去透透风。
图书馆里面人多,外面倒是空旷得很,几乎没有什么闲逛的人。碰上一两个步履匆匆的,也是在往图书馆里赶。
贺言舒绕到两栋楼之间的风雨走廊,从口袋里掏出根细烟和打火机,拢着手熟练地点燃,抽了起来。
这片儿是他大一的时候就发现的宝地,处于图书馆的后方,墙壁凸出的种植区长出的常青藤蔓正好将这里围成一个视野的盲区,从图书馆正门和各楼层的窗边都看不到他。但他又能越过矮墙看到图书馆后方的小花园和人工湖,既僻静没人来,风景又好,很适合忙里偷闲。
他抽烟是向谁学的呢?好像是雷子他们,起初因为矜持只是吸进去不过肺,后来渐渐就喜欢上了这种放松的方式。
或许称为叛逆方式更合适。多么好笑,对修身自持的贺言舒来说,吸烟都能算得上是很过分的恶习——毕竟他连上课迟到都没犯过。
这要是在平时,贺言舒不会选择在校园里抽烟。虽然这里少有人来,但毕竟是在人流量很多的图书馆附近,被人看到学生会主席猫在角落吞云吐雾的,观感不好,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影响更不好。
成年人抽烟没什么,不过贺言舒并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这样的一面。至少在人前,他需要保持端正得体的优等生形象——和他一如既往给人的印象一样,也和他妈言宴女士谆谆教导的一样。
这种表里不一的矛盾,贺言舒并不觉得是虚伪,他愿意将其解释为礼貌。对陌生的人,他并不需要展示太真实的一面,因为大家想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壳子而已,里面是什么样不重要。
他今天太累了,也有些憋闷,如果不抽烟,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抒解大脑皮层不断传来的疲惫感。
贺言舒卷起毛衣的袖子,轻轻地在风中抖了抖烟灰,他不经意地往旁边望去,就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瞪着眼睛的男生。
纪沉鱼。贺言舒眯了眯眼睛。
真的很邪门,他的这一面总能被这人无意撞破。上次去酒吧也是,这次抽烟也是,贺言舒都怀疑这人脑子里是不是安了什么雷达系统。
纪沉鱼显然也认出了面前这个靠在墙边、长腿随意交叠而立的清俊学长:衣袖卷至肘间,露出白皙又劲瘦的胳膊,眼神满是慵懒和冷漠。随着薄唇轻轻一吐,一圈白雾从口腔逸出去,最终消散在身边郁青的草木中。这给本就蒙了寒霜的深秋,又添了几分沁凉的冷意。
“贺学长,在图书馆附近抽烟可不好哦。”贺言舒尚在皱眉,纪沉鱼领先反应过来,走过去弯眸把他指缝的烟拿走捻灭,眨了下眼睛低声提醒:“当心着火。”
那声音轻轻小小,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像蝴蝶停在人的心上,还扇了一下翅膀,刮得人痒痒的。
纪沉鱼那双晶亮的笑眼直直地撞进贺言舒的眼里,这么近的距离一时让人难以适应,贺言舒自然而然地后退了一步,换上微笑:“纪沉鱼同学,好巧,你也来图书馆自习?”
听到贺言舒叫自己,纪沉鱼很惊喜的样子:“贺学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去打听了我吗?”
贺言舒被噎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偷看了纪沉鱼填的意见单吧。他淡淡道:“你提过的,忘了?”
“我提过?”纪沉鱼摸了摸脑袋,“可能是我不记得了吧。”
“嗯,提过。”贺言舒帮他再确定了一次。
“那学长记性也挺好啊,我提过一次就记住了。”纪沉鱼相信得很容易。
“纪同学‘活泼开朗’,给人印象深刻,想不记得都难。”贺言舒将打火机收进去,似是无奈。
“活泼开朗?”纪沉鱼像是听不懂贺言舒话语里的讽意,噗地一声笑了,凑近道:“我可以理解为贺学长很喜欢我的性格吗?那贺学长是不是想继续做我男朋友了?”
这样的问话过于直白,有种孩子气的天真,要不是见识过很多次,贺言舒都要招架不住。一直以来,他接触的人都是圆滑世故的、能把一番话说得既迂回又滴水不漏,像这种直接的画风,很少见。
所以贺言舒渐渐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警惕是不是多余的——他真的分不清,纪沉鱼是真不见外,还是在故意装傻、想和他套近乎。
“你性格很好。”他只道。要是肯听人劝,不要把他在酒吧的玩笑话当真,就更好了。贺言舒边想边往楼梯下走。
本来他也只是出来放放松,他和纪沉鱼也不熟,没必要一直闲聊。既然这里有人了,他就不想在此多待,打算给人腾地方,顺便结束他们的对话。
贺言舒掏出手机,给苑敬发消息告诉他自己书放的位置,让苑敬给他拿回去。等下他直接回家给外婆过生日,就不用放东西了。
贺言舒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敲手机,有种“下逐客令”的意味,纪沉鱼却好像没看到,跟上来说个不停:“学长,我今天不是来自习的,我是来找一本和C++有关的书。国内的计算机相关的书写得不好,翻译也不到位,可英文原版都太贵了,一本都要几百上千,我买不起,只能来图书馆借了。”
贺言舒抬了下头,“职业病”使他条件反射似地耐心回答:“我们学校每年会拨上亿的款项用于采购书籍和购买网上资料的版权,再难找的书,只要是学术相关的,不说很多,几十本肯定是有的。实在找不到,用学号登陆图书馆的网站,也可以免费查阅电子版。”
“真的吗?这么方便?”纪沉鱼像第一次听说一样,眼睛里放出新奇的神采,“做咱们学校的学生好棒。”
贺言舒笑着摇摇头,有关图书馆的使用常识新生开学第一周就有专门的人去教,不用说,纪沉鱼肯定是翘了。
不知怎么,虽然和纪沉鱼拢共就认识月余,贺言舒却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把这个小男生的性格摸透了。纪沉鱼对他来说就像是透明的,他就算不刻意去看,也能一览无余。
这根本就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人啊。他之前到底在担心什么?贺言舒忍不住嘲弄起自己的多疑。
走到图书馆楼下,迎面便吹来一阵冷风,纪沉鱼被吹得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他已经跟着贺言舒走出来了。
“贺学长,你要出校?”纪沉鱼一副还有满腔的话没说完、被噎在喉咙里的样子,脸上的失落清晰可见。
贺言舒点头:“嗯,今天周末,我得回家看看。你也别太晚了,周末还是可以约几个同学一起放松放松。”仍是学长关心学弟的做派。
“我还想请学长帮忙找找书呢......”纪沉鱼别过脸,小声道。
“图书馆的查阅机器很方便,你该学着使用一下。”贺言舒笑笑,“走了。”
“学长拜拜。”纪沉鱼咬了下唇,不舍地摆了摆手,和他道别。
贺言舒出了校门,打车回家。不知怎么,和纪沉鱼瞎聊了一小会儿,他原本烦闷的心情都被搅和没了,想到要回家,也没有起初那么抗拒。
纪沉鱼也许是在他的冷处理下学乖了,不再强调他们是“在一起”的,这让他感受到了舒适、恰当的社交距离。
坐在后座,贺言舒不由低头笑笑,惹得司机从后视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眼。
车经过校门的时候,他还往图书馆的方向眺望了一小下——纪沉鱼已经进去了,不知道找到书没有。
离家还有二十多分钟路程的时候,贺言舒给附近花店打了个电话,定了束花。等他到了家门口,花店送花的人也到了。他把花接过来,捧着花,拿钥匙开门。
他外婆和他爸妈平时并不一起住,只不过今天外婆生日,言宴把她接到了家里面。
贺言舒一打开门,就看到他外婆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和他小姨聊天。
贺言舒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他妈的人,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了几分。他和外婆、小姨的关系算不上毫无隔阂,但比起和他爸妈,相处起来还是自在很多。
“我孙儿回来了,还给我买花啦,太有心了。”舒秀晴看到贺言舒进了家门,马上招手让他过去,言蜜也连忙站起来,给这个高材生外甥腾座儿。言蜜没有子女,从贺言舒出生,他就是这个家里的核心,准确的说,是三家的核心——贺家、言家、舒家。
贺言舒没有自己的名字,也不需要起单独的名字,家人的姓氏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他是为了家人的期望而生的。
贺言舒是孙子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是三家的指望,更是言蜜这个因为体弱、无法生养的可怜人将来唯一的依靠,所以她一直都对这个外甥关怀备至。
“谢谢蜜姨。外婆,生日快乐。”贺言舒道。
他坐过去,把那束被人精心插好的淡色捧花递给外婆。香水百合和香槟玫瑰交错着,含苞欲放的花瓣上坠着小颗的水珠,隔着一小段距离都能闻到那清新的芳香。
舒秀晴笑得合不拢嘴。没有任何一个年龄段的女人会拒绝鲜花,更何况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外孙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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