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看不得他们俩这样子,继续商量道:“你好歹把伤养好了呀?你现在这身板脆得要命,能从这儿走到城外都不错了......”
听到了关键信息,沈馥立马抬头,问道:“把伤养好就行了?”
沈令仪气结:“我不是......”
沈馥三两口把小半碗饭吃完,一阵风似的,临走前还扬声说道:“谢谢姐姐!”
小阿也把饭飞快吃完,追着哥哥去了。剩下沈令仪在饭桌上,意识到自己被兄弟俩摆了一道,气得不行,有没有对象可发泄。坐在旁边的杨翎全程没敢说话,只是吃。沈令仪眼风扫到他,想到他的主子陆既明,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收桌子。
“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说两句......”
杨翎端着碗,拿着筷子,看着一下子被收空的桌面,无言以对。
自那日起,沈馥吃好睡好,每日吃饱饭后还绕着院子遛弯儿,过得比老头还老头,就卯着一股劲儿要把伤养好。小阿日日撵在他屁股后面,问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小阿长大了不少,已经是个少年样子,但在沈馥眼中,他还是个孩子样,说起老成话来,让沈馥忍俊不禁,只好敷衍道:“看你表现。”
一晃俩月过去,沈馥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这下沈令仪再也找不到阻拦的借口了。
“姐姐,我想回平州了。” 沈馥脸上全写着认真,一点儿玩笑的语气都没有。
这一回,出乎沈馥的意料,沈令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杨翎就立在她旁边,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
沈馥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急急问道:“怎么?出事了不成?”
“倒也不是。” 沈令仪连忙安抚他,“你看这个,才送来的信。”
沈馥连忙接过来,他本以为是电报,谁知道真的是信。柔软的白宣,力透纸背的墨迹,是陆既明的笔迹。
“阿馥,见信如晤。信辗转送达时,南方估计已有春意,请你务必好好待在南边养伤,勿要北上。战事未平,情况未定,我虽困于囹圄,但日日悠闲,身体康健,唯一所念便是你的伤。万望珍重,来日再见。”
短短几行字,沈馥来来回回地看,仿佛要从字里行间、横竖撇捺中看出端倪来。
为什么要写信,为什么困于囹圄,来日又是哪一日。
杨翎斟酌着说道:“送信来的人也不清楚,说是经了好几手,不知信从哪儿来,说要是回信,交给他就行,他往回递。这么折腾,估计是怕电报不安全。”
沈馥的眉头还是紧皱着。
如今北伐虽未结束,但严一海已露了败相,陆既明早早就向郑肇投了诚,郑军如今能占上风,陆既明也出了不少力,郑肇总不该反咬陆既明一口,怎么陆既明还如此小心翼翼。
沈馥是关心则乱,眉头紧锁,杨翎只能继续说道:“我去一趟吧。”
这下,没有人有异议,这是最好的选择。
事不宜迟,杨翎是连夜出发。等他走后,半夜三更,沈馥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他拎了个藤箱,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步迈出去,便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差点叫出来,定睛一看,昏暗中坐在地上瞪着他的人不是小阿还有谁。
“你怎么在这儿?” 沈馥小声说道。
小阿气愤地说道:“就知道你要偷溜,这几天我都睡你门外呢!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和我说好了的,必须得把我带上......”
当时答应时怎么料到如今的境况,杨翎去了,沈馥自己按捺不住也要去,小阿是必定要留下来看家的。
“怎么能留姐姐一个人。” 沈馥压着声音耐心劝道,“再闹起来,咱们俩谁都走不了。”
他说得有理,小阿犹豫了,低下了头,牙咬住嘴唇,想了半天,最后说道:“哥,你到平州后,能不能帮我...... 帮我探听一下秦大哥的消息......”
他们离开平州时,秦雁伤重,生死未定,小阿一直没放下心来。
沈馥松了口气,说道:“这是自然。”
第二日,沈令仪是打着哈欠醒来的,眼下发青,她去敲沈馥的门,打算唤他起来吃早饭时,敲来敲去都没把门敲开。
她脸色一变,推开门,房间里空空如也,她再看,发现衣箱里少了几件衣服。她又气又急,连忙敲开了小阿的房门,小阿就睡在沈馥隔壁,夜里有动静,必定听得到。谁知道,门一敲开,小阿也不等她问,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沈馥迎着朝阳,走进春日蒙蒙的雾里,去到火车站,上了一列北上的火车。
他养伤时也不忘关注战况,郑肇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半个月前已经越过蓬莱港,深入北方腹地了。如今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最后的胜败上,陆既明的名字再也没在报纸上出现过,沈馥再急也无法,在火车上难以成眠,睡不着时便拿出那玉带钩来,反复摩挲。
等火车距离平州还有一日路程时,严一海通电全国,宣布投降。
火车上的乘客都茫茫然不知所以,聚在寥寥几台收音机旁,听郑肇北伐胜利后的宣讲:“...... 军阀势力推倒之日,便是统一政府建设之日,而革命胜利之日,亦愈将不远矣——”
沈馥手上还捏着陆既明寄来的那封信,连日来,这封信已经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连纸上的纹路,他也一一摩挲过。他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
火车缓缓停在了平州火车站,一下火车,到处都是彩旗飘扬,人人都喜气十足,沈馥不明所以,混迹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原来是郑军先头部队已经得胜南归了,晋军决议全力支持统一政府建设,递交军权,如今平州城马上将由郑军接管。
陆既明充当晋中将帅时,存在感极低,也不好大喜功,除开日常在平州城里游冶宴乐外,鲜有出风头的时候。晋中的百姓记着的仍是陆重山统治时的日子,被盘剥压榨,如今全国归于一统,郑肇也素有贤名,自然人人都喜气洋洋。
沈馥在人群中站了好一会儿,心潮澎湃,他逆着欢庆的人流,朝醇园的方向走去。
战事已平,严一海估计活不成了,至此为止,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尘埃落定。沈馥满心里想的是,要和陆既明一起南下。
南方春意极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作者有话说:改好了!几乎是重写了 QAQ 下章或者下下章完结!
第七十七章 坐困
沈馥想着陆既明可能在醇园,一路急急走去,没想到根本靠近不了。醇园被扛着枪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看服饰应当是郑军。沈馥只好又折到听雨桥西的陆公馆,谁知道陆公馆也被围了,他心焦得很,在附近打探了许久,花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出来,陆既明或许不在城内——
“...... 听说就在原来瑞福祥孟三少爷的那个园子里。” 陆公馆附近卖早点的老大爷神秘兮兮地说道。
沈馥一点儿也没犹豫,眼见着天快黑了,马不停蹄地出城。
正值三月初,城外已有春意,轻雾弥漫,乍暖还寒,偶尔能听见寥寥几声清亮的大雁鸣叫声,那是南归的早雁。落雁滩刚刚历经战役,看上去还很有些残损,地上还能猜到不少子弹空壳。
沈馥不由得愣了神,去年此时,他与陆既明还在落雁滩上猎雁呢,如今一眨眼,竟已是一年光景。
孟三的园子外果然也围了人,而且守卫之严密,一点儿也不逊于城内。
城内两处居所严加看管、大肆搜查,连城外也这样守卫森严,不像保护,更像监禁。难不成郑肇得了胜就翻脸了?回头将合作伙伴陆既明斩尽杀绝?
沈馥越想越焦躁,只觉得早春的风都吹得人烦闷,左右踱步,将新抽芽的芦苇踩得左歪右倒。他深呼吸几口气,静下心来,蹲在暗处,借着夜色仔细地看守卫轮班——守卫沿着外墙排布,二十步左右一人,一小时换一班。
两班轮换时,自有一小段小到不能再小的空隙。
如今也别无他法,沈馥咬咬牙,准备趁下一次换班时,瞅准空隙翻进墙去。正在此时,漆黑安静的芦苇丛中有细碎的声音,像是枯黄的草被谁踩了一下。
沈馥一激灵,想也不想,动作迅猛地从腰间抽出枪来,一下上膛,指向黑暗。
幸而,举起双手自芦苇丛中现身的是杨翎。
沈馥与杨翎是前后脚上的火车,料想打探的进度也差不离,最后都追到了这城外的落雁滩来。杨翎是个利落的人,他早就猜到了沈馥不可能善罢甘休,必定会随着他偷偷北上,于是便在这里等着。
眼瞅着马上就到了守卫换班的时候,杨翎急急地说道:“我将守卫引开,离开时以鸟哨为号。”
话音刚落,两人便猫着腰凑近去。杨翎给沈馥递了个眼色,便转身朝院墙那边走去。没多会儿,远处发出不小的动静,似是有枪响,守卫正值轮班,乍听到了枪响,都惊疑不定,派了大半人过去查看。
剩下的人少,沈馥瞅准空隙跑过去,轻盈跳起,扒住墙头,拧腰便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便翻进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