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叫人发现了就越爬越高,结果站在树顶的时候就看到刚才追他那人奔着县城西边去了。
他伸手给我指了指方向,没记错的话,那边应该是个废旧的厂房。
往回走的时候我突然便有些焦急,心里不知为什么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是像坠了把冷冰冰的刀,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刚刚好像被我忽略了一样。
“草!林落!”我喊了一声,直接狂奔了起来。
我越奔越急,越急越慌,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那个小树丛。
——林落很听话,他还乖乖地在那里等着我。
头斜斜地靠在一棵矮矮的树下,闭着眼睛,轻轻地抿着唇角,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雪下得有些大了,在他身上落了浅浅的一层,像是镀了一片银白色的光。
我不敢惊醒他,悄悄地走上前,看到他胸前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小石头,圆滚滚的,闪着七彩的光。
他捡到了一颗这么漂亮的石头,肯定高兴坏了吧,等下他醒了,我得好好夸夸他。
我要跟他说——落落,这真是哥这一辈子见到过的最最好看的石头了。
作者有话说:
“林落”的寓意是树林间。
一个胆小,怕黑,乖乖地,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看到大家的评论,我也忍不住想说两句。作为作者,我只能写故事,不能替小说里的人物去思考。所以我不知道林落是不是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但我在写他的时候,有两个细节是这个孩子很自然地做出的反应。
五岁时,哥哥让他去求救,最终是他自己转过身奔向了黑暗未知的世界。这一次,梁修说要去找小伍儿,也是他主动放开了梁修的手。在他人生的两次别离中,他都没有说过“不要!”
我觉得,这是林落身上令我敬佩的勇气和守护。
第70章 林落(下)
林落死了。
最先发现这事的大概是小伍儿。他跪在林落的身边,把他抱进了怀里,一遍遍摸着他的脸,哭得呜呜呜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却站在旁边发起了呆,脑子里突然就变得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感觉到眼皮上堆积的雪花都凝成了水珠,划在脸上凉冰冰的一片。
小伍儿实在是哭得太难听了,在这静谧的夜里,压着厚重的黑,像是一曲被掩在潮湿泥潭里破破烂烂的唢呐。
我转过身蹲了下去,冲背后喊道:“小伍儿,别哭了,把林落搁我背上。”
“哥……要干啥啊?”
“我刚跟他说了,要带他回家的,还要……给他堆雪人呢。不能让他睡在这儿,跟只野狗一样。我得……我得带他回家。”
要说人死了,明明应该是少了点什么吧,可为什么会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重呢。
背上的人沉甸甸的,这一路,把我的步子也压得沉甸甸的。
到了宿舍,我把林落放在了床上。让小伍儿去打了盆水。
我妈死的时候是我给她净的身,我那个后爹死的时候也是我干的这些事情。
现在林落死了,我也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才行。
我把林落的衣服脱了,擦掉了身上的血迹,这才看清了他肚子上那个要了命的口子。
不是很大,也就半个指头那么宽,怎么就流了这么多的血呢?
我找来了针线,把那个口子仔细地缝了起来。然后在屋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穿上了。
我坐在床边,轻轻地擦拭着林落的脸。
林落长得漂亮,是特别漂亮的那种。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他一定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可现在,这张本来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脸上却烙着几个青得发紫的指头印——是刚刚那个捅死他的男人留下来的。
我拿着毛巾给他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掉这些脏兮兮的东西。
我突然就生起了气,气得坐在地上就放声大哭了出来。
他妈的这么漂亮的一人,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凭什么走的时候要带上一身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些天上地下的狗屁神仙妖魔鬼怪你们他妈的眼睛是不是都瞎了啊!!
小伍儿去教室扯了个白窗帘,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哭,也不敢吱声,就坐在我旁边,一直到我哭完了,才把窗帘递给我。
我抖掉了窗帘上的灰,给林落罩在了身上。然后从床底拿出了他的宝贝盒子,放在了枕头边。
所有这些都做完后,我站起身抹了把脸,踹了旁边的小伍儿一脚,问他:“怕不怕?”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落,晃了晃大胖脑袋说:“院……院里每年都……都得死……死好些个,我……我还跟老……老韩去……去埋过呢,不……不怕的。”
我说:“那行,等会儿我出去后,把门堵死了,之后无论谁敲都不许开。”
小伍儿点点头,应道:“好。放……放心吧,指……指定不开。”
“三天后我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去找老韩,让他帮忙把林落埋了。”
“好……好。”
我蹲下身子,认真看着他说:“小伍儿,你一定得给哥好好守着他,要拉好他的手,不能撒开。林落他……胆子小,他怕黑……”
小伍儿立刻就拉住了林落的手,使劲儿地点着头:“知……知道了,不……不撒开!”
他看着我,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梁……梁子哥,你……你要干……干啥去啊?”
我最后摸了摸林落的额头,站起身说:“这世道不公,恶鬼娼行,我要……去送他们上路!”
出门前,我翻窗爬进了食堂,在厨房里找了把大小刚好的尖刀,又将锅里剩下的三个凉馒头揣在了怀里。
趁着天还没亮,我摸着黑就跑到了县城西边的那个废旧的工厂。
工厂外面建了一圈不算太高的院墙,我远远地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棵树,爬了上去。
站到树顶望过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面积不是很大,一共就只有三四个低矮的砖房。
其中有一间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昏暗的光,门口不远处还停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院子后面的空地上到处都堆着成捆成捆的秸秆,干草垛、枯树枝和木头。
听老韩讲过,这个厂子以前是个砖窑,不是用煤而是用后院的这些东西做燃料,专门烧制一些劣质的砖卖给附近几个县城的农户,两年前政府整治环境污染严重的小工厂,才勒令他们关闭的。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换了一棵视野更好的树爬了上去。这棵树的树杈子很粗,刚好可以将我掩在后面。
我虽然是抱着要拼了这条命的决心来的,但也很清楚,凭我这小身板,贸然进去跟他们拼命除了白白送死根本连半个屁都折腾不出来。
死倒是没什么,我也不怕,可林落那小傻子的仇却不能不报。
所以我很有耐心,在这树杈子上藏了整整三天,像一只鹰一样,紧紧地观察着我的猎物。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都是男的。
每天会有两个人轮流出门买饭。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守夜。
守夜的人没有换过,是个矮小的瘦子,每天晚上他都会从屋子里出来三次,在院子里溜达上几圈,抽一根烟。
院子门口摆着几个汽油桶,我看到他们拎着汽油桶往面包车里灌过汽油,然后开车出去了一趟,晚上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脸上罩着黑布的女人。
那女人被关进了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里。那小屋的门上似乎还挂着条锁链。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偷偷地从树上爬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把怀里最后一点馒头渣填进了嘴里,又从地上抓了几口雪活着吞了下去。
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走到了面包车旁,蹲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远处的房门才传来吱呀的一声轻响。——那个守夜的矮子终于出来了。
他跺着脚走到了面包车旁,就在离我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后低声咒骂道:“草!鬼天气真几巴冷!”然后便扔掉了烟头,突然转了个身,看样子竟像是打算回屋了。
——不能再放他进去!
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这个念头,身上紧跟着就动了起来,我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的刀直接就刺向了他的脖子。
我只有这一把刀,我也只有这一次你死我活的机会。
所以这一刀没有任何犹豫,扎得又狠又深,我几乎用尽了全力。
只可惜我对一刀毙命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他脖子上被我扎了一个洞后竟然没有像电视里演得那样立时倒地,而是依旧奋力和我折腾了许久。
我怕他喊出声音,把手死死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只手扔掉了刀,用力地捂住了他的鼻子。任他拼了命地撕咬着我手上的骨肉,我都咬紧了牙没有松开半分。
眼前的场景可以说是极其诡异,他就像是一个无声的木偶一样,手舞足蹈地做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动作,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更无规则的抽搐,最终如同一个软塌塌的面袋子一样垂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