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的两根参,我又用不着,不带回家放哪里?另外还有几盒桂花糖。”陶立阳坐在玄关矮凳上换鞋,又听徐安茹问他吃饭了没有,仰面道:“还没,你和爸吃过了?”
“正吃着呢。所以让你提前说,也多准备点你喜欢吃的菜嘛。”徐安茹不赞成地摇摇头,又招呼阿姨加个虾仁滑蛋,再清蒸两条龙头鱼。
陶立阳叫她:“不用了妈,你和爸吃什么,我就跟着吃呗,要不够,让张姨给我煮碗面都行。”
“那怎么行?刚好虾仁是现成的,只是你爱吃鳊鱼家里没准备,龙头鱼是今天早晨买的也还新鲜,你将就吃一点。”
陶立阳就笑,说哪里是将就了,搂着她的肩往饭厅走,到了陶成跟前叫了一声:“爸。”
陶成看他一眼点点头:“回来了?坐吧。”
陶立阳在他身侧坐下,自己盛了碗龙骨汤喝,就着刚杀青的片子和陶成聊了几句。徐安茹听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去卧室拿了个提袋来:“天气又要转凉了,你腿最近又还痛不痛?当时怎么那样不小心......我前段时间看了个中医,给你配了点膏药,自己拿回去要记得敷。”
“不怎么痛了。”陶立阳接过来:“谢谢妈。”
徐安茹絮叨着,又嘱咐了不少要注意的事,陶成皱眉道:“他都三十了,你还操不完的心。”
“三十怎么了?三十不是我儿子?”徐安茹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青笋,叹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有个伴了,妈妈也就少操些心了。别像你苏伯伯,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个病住院身边人都没有,护工再好再周到,能好得过家里人?”
陶立阳很早就和家里出柜了,徐安茹和陶成气了几年,慢慢也就想通了。觉得喜欢男人也行,只是对他总不愿意稳定下来的事很不满意。
这话每次回家都要提,但陶立阳没想到今天这么快,徐安茹甚至都开始说谁谁谁家的儿子不错了,哪家的弟弟你也可以去见一见,也不知她从哪里搜罗出这么多人来......赶紧转了话题问:“苏伯伯?苏正伯伯吗?他怎么了?”
苏正是个导演,陶成的朋友。陶立阳记得他身体还不错,去年都还拍电影来着。
“肝硬化,已经做过手术了,在康兴医院。”陶成道,“我和你妈前几天去看过了,你既然回来了,也去探个病。”
陶立阳看了看饭厅的钟,时间还算早:“行,我一会儿吃了饭就去。”
“吃了饭就去啊?”徐安茹问,“那你晚上还回来歇吗?”
“我回我自己哪儿吧,还有剧本没写完。”
徐安茹脸上有些失望,还要再说什么,陶成扣扣桌子:“孩子要走,你就让他走,又不是没断奶,你一大清早就要叫人起,他能愿意在家歇?”又转头对陶立阳道:“既然说事情没做完,那探了病就直接回去,别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瞎晃。还有这段时间如果不去哪里,就多回家来吃饭,免得你妈老念。也别觉得回来了她啰嗦,你要不是她儿子谁有闲工夫管你。”
“我哪里又啰嗦了?”徐安茹不满道。
“不啰嗦,不啰嗦。”陶立阳笑着起身给她盛了碗饭,颔首道:“爸,我知道了。”
康兴医院是家私立医院,医疗水平不错,收费当然也比其它医院高上一大截。重点是场地大,患者不算太多,很清静。陶立阳从家里拿了个没拆封的燕盏礼盒,又在医院门口买了束唐菖蒲。
苏正刚好醒着,见到陶立阳很高兴,夸他去年得奖的那个本子写得好,又说哪里还可以再改一改。苏正导了许多年的戏,来探病的人多,但他自己愿意见的总是少数。好不容易碰到个投缘的小辈,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来小时。陶立阳看他都有些累了,才站起来告辞,说过几天再来看他。
苏正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忙你们自己的,不用老来看我,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下周就出院了。”
“那我到时候去您家里看您,一样的。”陶立阳笑道,又说了几句,才从病房出去。
这时已经过了九点了,医院走廊里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几乎见不到其它人,陶立阳按了电梯键,看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和师兄发来的微信,正回着,电梯门开了,里面是个年轻男人。
他们同时愣了一愣,还是许云清先拉下口罩:“这么巧?”
陶立阳回过神,脸上也很快挂上一个笑容,走进电梯:“好久不见。”
第3章
他们打过招呼之后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陶立阳把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抬头见电梯按钮上只亮着个负一,便伸手又按了一层。
陶立阳这时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想自己刚刚其实并没有在见到许云清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陶立阳为这个发现心里短暂地空了一下,认识十二年的人,竟然也有对面不相识的一瞬。
他遇见许云清的时候还在戏剧学院念大一,那也是陶成的母校。陶成读书的时候,拉着几个同学弄了个小剧场,并且一届届地延续下来,于是他入学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那时候,他正沉溺于一系列意大利早期的文艺片无法自拔,在加入小剧场后交出的第一个剧本也是同样晦涩难懂的基调,写一个青年人,透过风声,听见了自己窗前的树对另一棵树的思念,于是他在某一天离开家,去寻找另一棵树的下落。
整个剧本怪异有没有太多剧情上的波折,但陶立阳自己很喜欢,又是他第一个完全成型的剧本,所以第一次彩排那天去得格外早。刚一推门,却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念剧本上的台词:“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也就成了一棵树,经历所有的奔波,都只是想余生和你扎根在同一片土里......”
那是个秋日的下午,小剧场的灯光昏暗,阳光穿过缝隙,映在正在念台词的男生的脸上,显出一点点几近透明的绒毛,他很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直到那一段结束回过头来,才看见陶立阳。
他愣了一愣:“有什么事吗?”
那男生肤色很白,五官却是浓烈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漂亮的一张脸。
“我是来看彩排的。”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他不是内向的人,那一瞬间却不知怎地有些不知所措,指指他手里的剧本:“我是编剧,前段时间有些忙,一直没过来。”
那男生挑了挑眉,翻回封页找到了他的名字:“陶立阳?”
说话间,已经很轻快地从台上跳了下来,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许云清,上周刚加入小剧场。”另一手扬了扬剧本:“写得真好。”
陶立阳正巧对上他的眼睛,极亮,像要一直望到人心里面去,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缓过神来也笑了,亦握了握他的手:“你好。”
他们就那样相识,成为了朋友,在彩排那一个月短暂的时间内,已然变得很熟悉。陶立阳有时看着许云清,觉得自己认识他许多年了,仿佛这个剧本写时就是按照他的样子写的,但在这之前他分明没有见过他。
公演那天,陶立阳坐在第一排边上,谢幕的时候,台上站了那样许多的人,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只能看见许云清一个。
糟了。陶立阳忽然想,但他一时却说不清哪里糟了。
下一秒,许云清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中,不露声色地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睛。
陶立阳刚刚那点没由来的慌乱就又散了,他想哪里是糟了,分明很好。
那时他都尚未意识到自己爱上他了,其实说来,陶立阳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后来无数次地去想,却又定格在了那个秋天的下午,他不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但的确是昏暗剧场里那一眼,耗掉了他后来的十二年。
“是来给苏导探病吗?”许云清问他。
陶立阳颔首,顺口道:“你在这里是?”他开了口,又想着是不是不大好。不知何时开始,他们说话,也这样瞻前顾后。
许云清犹豫了一瞬:“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这儿住院。”
陶立阳皱了皱眉,大学的时候,他见过许云清的母亲几次。许云清父亲去世得早,他念大学之后,他妈妈便也来了N市,在戏剧学院旁边买了房,方便照看唯一的儿子。陶立阳还去蹭过几次饭,印象里是个是个极和气的人。
“阿姨病情怎么样,在哪个病房,我什么时候去......”
“不用。”陶立阳话没说完,许云清很仓促地打断他,或许是怕陶立阳尴尬,缓了神色又道,“她要静养,自己也不太爱见人。我呆久一点她都不乐意。”
他话说到这份上,陶立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让阿姨好好修养,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许云清点了点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陶立阳道:“我先走了。”
许云清似乎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微笑说:“那好,再见。”
陶立阳上午回来就一直在补觉,临着出门头有点痛,也就没开车。偏偏医院位置有些偏僻,现在又晚了,等了许久都没有的士经过,反倒开始下起小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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