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皱巴巴的书翻到那一页,根据方岐生和他说的这个生辰八字,开始推算了起来。
甲子年。手指将第一颗石子推向东南方位,第二颗推向对应的西北角。
丙申月。石子在桌面上簌簌地滑动,将其他几个方位补全。
辛丑日。伸出双手,桌面上的十八颗石子像活过来的似的,时而穿插,时而交叠。
壬寅时……
聂秋正要将最后一颗石子推向正中时,动作却忽然一停。
眼前的桌面逐渐扭曲,指尖的那枚冰凉石子像融化在了空气中似的,忽然消失了。
阴暗,潮湿。
布满蜘蛛网的墙壁,燃尽的油灯。
绕过前人尸骨遍布的陷阱,沿着黑暗的道路向更深处走去。
鞋底磨破了,脚掌走出了血,腹中空荡荡的,只能靠啃食那些骸骨维持生命。
血从口中、眼中、鼻腔中涌出,滴在地上,血腥味招来了黑暗中的生物。
没有出口。
黑暗是无尽的,唯一能够到达的地方就是两座巨大的石碑。
从很高的地方透下来的光打在石碑上,显出圣洁的感觉。
左边的那座写着“光风霁月”四个大字,右边的那座上面的字却被时间抹去了,看不清楚。
浅浅的呼吸声在空旷且安静的黑暗中回荡。
背上负着一柄剑的男人若有所感地回头,用那双极深的眼窝向后看来。
在他动了动嘴唇的那一瞬,聂秋骤然回到了现实中。
他的指腹下还压着最后一颗石子。
聂秋定了定神,将那枚黑色的石子推向正中间——
木桌猛地摇晃起来,桌面上的十八枚石子在空中弹跳了一下,随即重新掉在了桌上,还有几个不慎摔下了木桌,掉在了地上,淅淅沥沥的,像大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聂秋的手僵在了空中。
刚才那些石子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堪堪从他的指缝间擦过。
他看向方岐生,“你看见了吗?”
方岐生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顿时陷入了迷茫和震惊中。
片刻后,聂秋将十八枚石子重新捡起,收好,这才说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些片段。”
“什么片段?”
“一个男人,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聂秋回忆着,将看见的地方描述给了方岐生。
方岐生若有所思。
虽说,方岐生并没有告诉聂秋他要找的人是谁,但是刚刚在聂秋眼前一闪而过的片段中,那个背负着一柄剑,遥遥向回望的男人,分明是他的师父,上任魔教教主,常锦煜。
原来如此。
常锦煜不是被方岐生所杀,而是失踪了!
所以,前世中,方岐生基本上都是单独出行,行踪不定,几乎不参与任何大型的正邪纷争,原来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在找常锦煜……若是魔教教主失踪的消息放出去了,不知道魔教会动荡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正派会不会趁机施压,所以方岐生迫不得已,才放出了假消息,而当自己稳住了魔教的局势后,这才开始寻找起了常锦煜。
这条秘辛,估计也只有方岐生的寥寥几个心腹知道。
幸好也是聂秋,若是换了图谋不轨的人,指不定会趁此机会对魔教做出什么事情……
聂秋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将方岐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你要找的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聂秋放轻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最好不要再把他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了,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按方岐生的角度来看,他做的事情确实算得上天衣无缝,没什么好挑剔的。但是,聂秋可是重生了一回,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过略略一算就能把事情看得通透。虽然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是重活了一次的,那么,他们都得小心行事了。
“你……”
方岐生没想到聂秋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了。”
他大抵也是明白,聂秋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了。
“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等会儿还要去找徐阆呢。”聂秋起身,率先向门外走去,心里却无奈地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显,只希望方岐生不会想要把他杀人灭口吧。
第34章 小鬼
夜半之时。
街上没有行人,?空气中静悄悄的,偶有几声响动,也不过是风吹动树叶时的声音。
东南方,?十里左右,依山傍水之处。
因为怕有房屋阻碍了视线,所以聂秋和方岐生是使了轻功,?按照徐阆所说的方向,在屋檐上奔走跳跃。他们的动作很轻,落在瓦片上的时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十里的距离,?说不远也不远,?说不近也不近。
没过多久,?聂秋就看见了水与山——水是凌烟湖,山是背靠湖泊的一座小山丘。
距离更近了一些,便能清楚地看见树影间有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手里捏着一个酒壶,?懒洋洋地靠在树梢间,翘起一只腿,?眼睛微阖,似乎是在打盹儿。
衣袂翻飞间,?聂秋和方岐生落在地上,?几步走到了树下。
“来了?”徐阆闻声,勉强支起眼皮看了看他们,?起身就要翻下来。
这柳树很高,徐阆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倒也很灵巧,手一撑,顺着树干就滑了下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颇有种侠客的风流不羁——
只听“诶哟”一声叫唤,徐阆落在地上,把脚给扭了。
他疼得直抽气,扶着树干半天缓不过神。
尽管是在黑夜中,聂秋和方岐生还是看清了他因为疼痛而挤在一起的脸。
所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聂秋和方岐生同时想到。
他们二人半天不说话,一时间就只有徐阆抽气的声音,他倒也不觉得尴尬,缓了缓神,把一头花白的乱发向后捋了捋,指了指不远处,“别傻站着了,跟我走。”
说罢,徐阆率先一瘸一拐地向山脚下走去。
聂秋和方岐生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山脚下,湿润的泥土中插上了三炷香,几乎要燃尽了,被风一吹就化作了香灰。
徐阆走过去,把地上的香灰在指腹间捻了捻,嚷嚷道:“快出来!有话要问你!”
本来就泛着寒气的夜晚,在徐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温度骤降,几乎要结成冰了。
按理说,聂秋应该看得见鬼魂的,然而他却只感觉到周围变冷了,并没有看见多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来,那只鬼并没有回应徐阆。
也许是顾忌有外人在,所以不肯现身?聂秋揣测。
徐阆自顾自对着空气说了一阵子,若不是气温有明显的变化,方岐生见着聂秋有些茫然的神情,几乎都要以为他又是在装神弄鬼了。
最后,还是徐阆先撑不住了。他恶狠狠地叹了口闷气,扬了扬手里的酒壶,拧开了盖子,霎时间,从酒壶中散发出了一股极其醇香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若不是短时间内不想喝酒了,聂秋还真想问一问他这酒是从哪里买来的,竟然这么浓郁醇厚,甚至比之他在聂家喝的那坛子酒更撩拨人的心弦。
“我数三声——”徐阆将酒壶微微倾斜,壶口对着自己的嘴,“再不出来,我就喝了!”
安静的黑夜中,只有徐阆倒数的声音在回荡。
也亏得这里离房屋还是比较远,而且打更人也不在附近,不然,明天说不定又会从哪里冒出一些古怪的传闻……
等了半晌都没有回应,徐阆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壶口往唇边一放,仰头就要喝。
只听见哗啦啦几声猎猎风响,将三人的衣服吹得鼓起,随即那阵冷风一卷,从徐阆半松的手中将那酒壶给抢了过去。已经拔出盖子的酒壶倒悬着浮在了空中,里面的酒水尽数流了出来,顺着地上还残余的香灰,迅速地渗进湿润的泥土里去了。
这时候,聂秋和方岐生才真正相信了徐阆的说法。
聂秋是因为,当这阵阴风出现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污秽的气息。
而方岐生,自然是因为他看见酒壶自己动了起来。
徐阆“嘿”了一声,把一直攥着的那只手朝一挥,五指张开,撒了什么东西出去。
聂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把香灰。
只见那浅灰色的细碎尘土,纷纷扬扬地洒下,又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轻轻地覆盖在了它的表面上,勾勒出一个孩童大小的人形,双颊鼓起,看起来软软糯糯的。
那孩童模样的东西愤怒地晃了晃脑袋,呸了几声,想把身上的香灰抖掉,那细软的尘土却像是粘在它身上一样,任凭它怎么动,都没有甩下来哪怕一粒。
过了一会儿,它的气好像消了些,这才砸了咂嘴,好似在回味那壶酒的味道。
“臭小鬼,早点出来不就没事了吗?”徐阆笑骂。
“作为一个弱小又可怜的鬼魂,我当然只能小心行事了!”
意外的是,那被徐阆称作“臭小鬼”的鬼魂,说话时的腔调竟然意外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