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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也不知道常锦煜准备多久去黄府,总之,聂秋想,黄府这段时间恐怕都会很热闹了。
  至于镇峨,张蕊当初是偷偷溜走的,如今也偷偷溜了回去,张双璧整顿军营归来,跨进王府的大门就瞧见院中有人在习武,枪法如雷,撕裂风声,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于是,张双璧示意侍从噤声,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原地端详了许久。
  直到最后一枪利落地刺了出去,张蕊翻过手腕,将溯水枪的枪尖压向地面,她瞥见张双璧就站在一旁,也不觉得惊讶,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未等张双璧先开口,她就急急地抢在他前面,朗声说道:“父亲,其实我在小时候就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虽然途中走了弯路,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叫你总是因此烦恼,不过,我从来没将此事当成过儿戏。”
  “所以,我才讨来这柄溯水枪,所以我才不顾你的劝告,总是往军营里跑。”张蕊说着,忽然觉得喉头发酸,“不是因为一时兴起,真的,父亲,难道女子就不能当将军吗?”
  这样的技俩,多半是张漆教给张蕊的,张双璧心里有了计量,却没有戳破她。
  “背负起一城的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说道,“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
  “‘若要成为将领,就要比其他人流更多的血汗,就要比别人经受更多的称赞与谩骂,就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东西,所有珍贵之物都比不上城墙上的那一面旗帜’。”望见张双璧略带惊讶的眼神,张蕊暗骂自己忘了张漆交代给她的那几样技巧,事已至此,她干脆就按照心中所想的来说了,“这是裴军师告诉我的,从两年前的那场风雪后,我就知道了。”
  张双璧将她的这句话缓缓地咀嚼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于是张双璧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含糊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
  不过,张蕊知道,这已经是张双璧能为她做的最大让步了。
  在这以后,聂秋又从张双璧寄给他的信中得知了此事的进展,在张蕊的坚持之下,张双璧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要她与那些将士一同吃住……此类种种,张双璧一笔带过了,他写这件事的原因,只是为了告诉聂秋,不久之后,他应该就能去沉云阁替那两人扫墓了。
  聂秋思索片刻,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潇洒的字迹,宛若群山掩映。
  江湖中总是少不了风波,魔教这边有意翻出了温家以前所做过的那些蠢事,再加上武林盟主的有意疏远,许多人都开始排斥这屹立不倒的温家,聂秋觉得这幅场面实在眼熟,就像他上一世的经历般的,不过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不同的是换了个牺牲品。
  而那曾居于鲤河边上的符重红,她作别师兄与师弟之后,前往白虎门,拜石荒为师,从方岐生收到的那些信来看,符重红和石荒还挺合得来的,石荒是个嗜武如命的疯子,而符重红,她虽然向来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但是魔教为杨晟提供了去处,她便没有怨言。
  信中,石荒对符重红赞不绝口,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不过跟他学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刀法掌握了,而且还琢磨出了变招,再过几年,恐怕少有比得上她的人。
  然而,方岐生早就切实体会过了,否则也不会如此迫切地将符重红拉拢到魔教来了。
  聂秋偶尔也会在半夜惊醒,似乎被什么东西唤醒了。房间内盛着黑暗,皎洁的月光从窗缝中涌进来,照在地上,像是一汪明澈的水池,身侧传来平稳的、又轻又低的呼吸声,他缓慢地抬起手臂,手腕处宛若烧痕的印记,覆上一层月光,就这样静静地和他对望。
  田挽烟当初交给聂秋的那个竹节,有着金属一样的颜色,像铜,上下皆通,据她所说,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在山环水绕之处,以石击节,田翎就能够知晓他传来的消息。
  自昆仑之后,聂秋就明白了,那些天相师大多都是陨落的神仙,田翎也不例外。
  他依照田挽烟所说,试着在朔月时敲响竹节,然而,竹节却没有响起兽音,也并未损毁,田翎没有给他任何的答复,这是聂秋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神仙都已经离开人间了。
  若是在进入昆仑之前,聂秋先去见了田翎,恐怕之后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是,朔月的时候,他正和方岐生在前往鲤河的路上,实在不可能中途去见田翎。
  或许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得到了一样,就会失去一样,大多数人直到亲眼见到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过,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不必去追忆,也不必去后悔。
  聂秋这么一动,方岐生就跟着醒了过来。
  他望见聂秋手腕上的那两轮交相辉映的弦月,察觉到聂秋恐怕又是在想昆仑的事情,也对,这么折腾了好一番工夫,到最后竟连自己的身世也没弄清楚,任谁都不会情愿。
  “我已经派了玄武门的人在那附近守着,若是阵法消散,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将消息传达给我们的。”方岐生困意未消,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带着浅浅的鼻音,“不要胡思乱想了。”
  春寒料峭,夜半的空气中浮着一股冷意,聂秋只是把手伸出了被窝,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手指的温度逐渐降低,有点凉了。正好听到了方岐生的话,聂秋就闷闷地应了一声,他侧身朝向方岐生,道了句晚安后,便闭上眼睛,将身体下沉,试着再次进入浅眠。
  他是不常做梦的,此夜也如以往的每一夜,寂静无音,只剩下茫茫的一片灰黑。
  意识被逐渐地向下拉扯,拉扯,最终被铺天盖地的阴影彻底吞噬,归于沉寂。


第317章 尘封
  玄武门的消息传来,?已是十日之后的事情。
  这时候方岐生正巧不在总舵,他特意交代过,若是昆仑那边有了消息,?玄武门直接将消息递给聂秋就可以——聂秋接到消息后,?便提笔给方岐生书了一封信,略略提及此事。
  眼见着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大漠深处的青龙门,聂秋暗暗地叹出一口气。
  由于温家的事情就摆在那里,?方岐生近来一直很忙,?几乎没回过总舵,?而聂秋留在总舵,则是和身为左护法的周儒一起处理公务,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虽然公事繁杂,?不过倒也能有条不紊地处理,不至于出岔子。魔教偶尔闹腾几天,?也是因为段鹊前来造访。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迫切地处理这些堆积已久的公事,?还有一个原因。
  当初在沉云阁的时候,聂秋与方岐生潦草地成了亲,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以轻飔为宾客,?以坟冢为高堂,以刀剑为玉如意,不着红裳,着白衣,?着黑衣,就这么拜了天地高堂,原本说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再办婚宴,结果总有闲事打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要是再拖延下去,别说方岐生了,连聂秋都觉得有点愧疚。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儒某天敲响了房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他们的卧房,高高兴兴地将手里的喜帖递给聂秋和方岐生,说他和段鹊终于要成亲了……之类的话。
  周儒与段鹊,其实算得上青梅竹马。
  段鹊的母亲抛夫弃子,不成器的父亲又成日酗酒,动不动就要打骂她。
  段鹊许是真的对他没什么感情的,所以当酒壶晃晃荡荡碰翻了烛台的时候,段鹊嗅到那股呛人的味道,从梦中惊醒,便见火光滔天,她甚至没有试图去喊醒自己的父亲,蒸腾的烈焰之中,仿佛还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但是段鹊走得很坚定,始终没有回头。
  来来往往的人,喊着“走水了”,舀水去救火,可段鹊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
  大多人都在凑热闹,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那些杂言碎语不断地涌入段鹊的耳蜗,她却不想理会,只有比她年长几岁的周儒走了过来,问她害不害怕,又问她渴不渴。
  这种年纪的男孩多半都是顽劣的、缺乏同理心的,只会揪着别人的痛处肆意嘲笑,段鹊身在这种家庭,早就见识多了,所以,她当时只是淡淡瞥了周儒一眼,并没有理会。
  当然,段鹊的感情是比较淡漠的,接近于无,她是没将这件事情记在心上,直到她被一户人家收养,亲眼见到那家人的独子,又经他提醒,这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周儒的父亲作为魔教左护法,常年不在家中,不过,因为这个,那些风言风语也逐渐变少了。几年过去,段鹊也与这家人混得半生不熟,若不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导致段鹊选择背井离乡,而周儒又正巧被选为下任左护法,这段安稳的时日应该更长。
  随着年纪的增长,段鹊的长相愈发艳丽,却并不是滚烫的、热烈的,而是纯粹的冰冷,一眼看过去,就像饮下一口冰水,有种刺骨的寒意,是疼的,却偏偏又令人痛快。
  收到段鹊被人绑走的消息时,周儒正和魔教派来的人在一起,商议他去总舵的事情。
  他急匆匆地赶过去,心惊胆战地推开那扇门,喊出段鹊的名字时,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他有一瞬间喘不上气来,而屋内的景象,恐怕在场没有哪个人能够忘记——段鹊的头发散乱,衣裳松松垮垮的,饰物滚落一床,那个未着寸缕躺在她身下的男人,胸口早已没了起伏,脖颈处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能够看得出撕咬的痕迹,显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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