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眉头就狠狠地皱了起来,手中的杯子“砰”地一声砸在桌案上,吓了徐阆一跳。
徐阆嘴唇动了动,想问破军星君发生什么事情了,?却未料到他唇齿间发出一声又快又低的字音来,?听着好像是什么脏话似的,饶是徐阆再见多识广,?也被这幅场景所震慑住了。
他话没问出来,?倒是破军星君,说完之后,他的身影就飞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后来,?徐阆和梁昆吾才知晓,?原来是戚潜渊半夜三更真去敲了孟求泽的门。
徐阆听后,?笑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抖着肩膀,花了很久才止住笑。
要他说,?若是破军星君直接回天界,戚潜渊或许还不会想到半夜去叨扰他,可破军星君非要在回天界之前去试探一下戚潜渊,倒叫戚潜渊心生疑惑,原本是准备回房睡觉,走到半途就拐了个弯儿,去敲响孟求泽的房门,面容平静,半夜扰人清梦了,还不自觉似的。
最叫破军星君生气的还不是这个。
最叫他生气的是,孟求泽拨着乱发,边打呵欠边开了门,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心里烦躁得很,面上却只能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望着眼前的戚潜渊,问道:“殿下,怎么了?”
然后,戚潜渊的回答是:“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看你睡下没有。”
这不就是照搬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吗!破军只感觉心里沉着一股郁气,堵得他烦躁不安,幸好凡人的目光无法穿透幻术,否则,这个老奸巨猾的五殿下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这时候也明白了,戚潜渊此番举动,全然是故意的,实在是心胸狭窄。
每每念及此处,徐阆都忍不住想笑,亏得破军星君不在,他可不敢当面取笑那位将军。
想完叫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之后,徐阆抬起眼睛,望向眼前古朴的木门,叩响了门环。
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这户人家,虽然家底算不上殷实,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至于缺衣少食,不过,这对夫妻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所以,这地方倒是个合适的去处。
妇人闻声,几步走上前,将门敞开,便见到一个青衣广袖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眉眼温和,好似一方青砚,又好似隐于山海的闲云野鹤,叫人心生好感。
再往下看,只见他袖中隐隐约约藏着什么东西,系在手腕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有着古朴的铜色,像是个纹饰奇特的铜铃——封雪山脉离霞雁城并不远,妇人自然听说过步家的名声,步家被覃家请来霞雁城之际,万人空巷,摩肩擦踵,她也有幸从缝隙间窥见一眼。
于是她心下有了底,便启唇问道:“您是?”
“我姓姬,是个道士。”男子指了指万里无云的晴朗天际,说道,“前些日子,我瞧见天生异象,斗转星移,有青鸟在我檐上停留,所以我算上了一卦,便知晓,这里有我的机缘。”
妇人没太听懂他的意思,显出茫然的神色,又问:“姬道长,您口中的机缘是指?”
年轻男子唇边多了一抹笑意,他掐了一个诀,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妇人听不懂的那些词儿,过了一会儿,他报出了一连串的时间,哪天,哪个时辰,不遗巨细,妇人听着,忽然福至心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很是惊讶,尔后,又听他问道:“你在这时候遇见了谁吗?”
在妇人的身后,有个中年男子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和自己的丈夫愣愣地对视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重新看向门前的这位道长,犹豫了片刻,开口试探道:“这正巧是我儿的生辰,难道,道长口中的‘机缘’,指的便是他么?”
徐阆十分肯定,“我夜观天象,知他是佛陀托生,青鸟转世,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妇人忍不住笑了,说道:“平日里,我也觉得到他比同龄的小孩儿聪明许多,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偏袒他,所以从未在意过。可他如今年纪还小,恐怕担不起这个名头。”
徐阆摇摇头,也跟着她笑了笑,说道:“这是天赋,和年纪没什么关系的。”
他们在门前站了太久,中年男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应该是鲜少说话的那种人,声音低哑,带着点厚重的感觉,从喉中吐出一句话来,“姬道长,不如先进来再慢慢聊吧。”
于是妇人赶紧招呼徐阆进来,与此同时,她回过头,朝屋内喊道:“慕儿,有客。”
徐阆提了衣摆,跨过门槛,顺便转过头去,问那位沉默的中年男人:“你贵姓?”
“我姓谢。”男人如此答道,此后就像是失了言一般的,不开口了,只将他引去屋内。
他们动作很快地布好了茶水和吃食,徐阆没有到处骗吃骗喝的习惯,也就是感觉嗓子干涩的时候抿了两口茶,搁下杯子时,便瞧见帘子被掀起,一个小孩儿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布偶,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直勾勾地瞧着徐阆,似乎很是好奇。
这就是那位侍奉西王母身侧,矜持内敛,冷静稳重的三青仙君了。
徐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三青仙君时候的情景,大雪压昆仑,只听一声嘹亮的鸟鸣,昆仑山巅,三青仙君翩然而至,如同海潮般卷曲的黑发柔柔地垂在脊骨处,额前有镶着青金石的额饰,身着青羽编织而成的衣裳。他是来邀请他们三人出席的,不过却被推辞了。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走过去,俯下身子,蹲在小孩儿的面前,平视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点绵柔的尾音,像蓬松的棉花,也不怯场,这么回答他:“谢慕。”
“谢慕啊,”徐阆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你多大了呀?”
“我三岁了。”小孩儿绷着一张肉嘟嘟的脸,明明还稚气未脱,却偏偏作出老成的样子。
妇人将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拨了拨,又看向徐阆,叹息道:“您看,他年纪还很小。”
“若他拜我为师,以后肯定更有所成就”,徐阆本来想这么说的,目光微微一扫,却又发现谢慕是这对夫妻的独子,那群仙君不懂,他却明白,若是要夺走那唯一的子嗣,无异于从父母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然而,他又不得不问,于是只好斟酌了用词,缓缓地开口。
“谢慕,你想拜我为师吗?”他说道,“你和普通人不同,你自己应该也能够察觉。”
意料之中,谢慕看了一眼自己的双亲,犹豫了一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得到了谢慕的答案后,徐阆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双亲,“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喜乐。”妇人露出无奈的神色,说道,“道长应该也明白的,他要走,我们不放心。不过,如果再过几年,等他年纪再大一些,那时候,若是道长还有意收慕儿为徒,若是慕儿想要拜道长为师,便由他自己去选择去留,我绝不阻拦。”
既然谢慕不愿意跟他走,谢慕的双亲也有些抵触此事,徐阆便不再提了。
毕竟,他总不可能说着“这副躯壳里装的是天界的三青仙君”,然后将谢慕掳走——这也太丧尽天良了,总之,他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便想着,只等谢慕长大之后再来一趟。
徐阆想了想,问道:“他出生的时候,你们是否见到什么异象?”
谢家的夫妻互相对视了一眼。
中年人上前一步,说道:“他出生之际,我在门外等候,便见到檐上喜鹊啼鸣,庭中不断有鸳鸯、青翰、子规、蓝歌鸲等鸟类飞入,此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门内小儿啼哭,门外鸟鸣声清脆,我愣愣地望着这幅场景,却见它们衔来一面方镜,将它放下,便飞走了。”
徐阆有意引导他:“那面镜子如今在何处?”
“捡回来后,我们琢磨了一阵子,却未发现这镜子有何特殊之处,然而它的由来又太奇特,正巧是在慕儿诞生之时,又觉得他现在年纪还小,会将镜子打碎,便将它收了起来。”
妇人说完这话,看见徐阆这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此为四方开天镜,你们不需要担心谢慕会无意间将镜子打碎,我想,关于他的性格,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徐阆说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两个卷轴来,递给谢慕,“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一些,嗯,关于术法一类的秘诀,他看过之后,自然会通晓其中的奥妙。”
谢慕将那两个厚厚的卷轴抱在怀里,有些吃力,但并不觉得疲惫。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然而,他却隐约明白这个人对他怀有善意,还有一点……
“四方开天镜”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他想,然而他的双亲只会将他的话当作呓语。
所以他闭口不言,像往常一样,保持了缄默,只将手里的卷轴抱得紧了些,仰起那张满是稚气的脸,眼睛又黑又亮,望向面前这个年轻的道长,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