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阆忽然明白了什么,耳根子都变得滚烫起来,他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所以,在你们的眼中,自己跨过了这一条沟壑的凡人,是不是特别愚蠢?”
“是。”白玄很干脆地说道,却并非想给徐阆难堪,“但是,你并不是自己跨过来的。”
他已经回答完了徐阆的问题,念及时间快到了,就说道:“之后的事情,有的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有的我会慢慢教你,我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徐阆摩挲着手中的那一枚温润光滑的石头,大抵这确实是阆风的灵气所凝聚而成的吧,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叫人安心的气息,像寺庙高堂上缓缓燃烧的香烛,他知道,白玄约摸是因为阆风的事情而奔波,于是也不好再问他些生涩复杂的问题,想了想,才开了口。
“她叫什么名字?”
白玄怔愣片刻,望见徐阆的神色,才意识到他原来问的是阆风叫什么。
“楚琅。”白玄极轻地叹道,“她叫楚琅。”
第245章 滥造
于是,?徐阆开始了在仙界的跑腿生活。
起先确实是不习惯,拿着白玄给他的符箓,半日能行万里,?他能吐得昏天黑地,?后来发现阆风的灵气凝结的那一枚结晶能够缓解这种痛苦,他本来是怕弄丢,又怕别人发现,就藏在腰间的,?后来就慢慢将它挂在了脖颈上,?贴着锁骨躺平,?能将眩晕感减轻得近乎于无。
因为这个,徐阆竟然也对救命恩人楚琅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仙界的山与人间截然不同,?水亦然,无论山水,?都伫立在袅袅的云雾间,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流淌进云端,?形成一汪池水,有锦鲤在水中游动,?时而低伏,时而跃起,?落地化作一个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或是姑娘,?鳞片结成的衣裳轻柔地摆动,一遇风波却又化为坚甲。
甚至还有倒着生长的山,?悬在半空中,?山峰沉沉地向云端坠去,流水腾空而起,落成一道瀑布,?水花四溅,在光斑下显出浮动的流光,徐阆偶然途径此地,灌了一肚子的水。
他回去之后,紧张兮兮地问过了白玄,这才知道,原来他在阆风岑呆的那几天里,吃的喝的都是已经剥去灵气的东西,而他无意间喝下的这个,不久后就会被挂坠吸走灵气。
徐阆问:“如果我没戴着结晶,而且还吃了有灵气的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情?”
白玄闻言,将目光从卷轴中抬起来,望向他,“兴许寿命会变得长吧,我也不清楚。”
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徐阆就没有再管这件事,该吃吃,该喝喝,跑腿的时候,持着那一枚消散得很慢的符箓,鼻腔中是一股浅淡的烟火香气,目光所至,能将山水尽收眼底。
按道理来说,仙界生活得这么好,他也该忘却人间往事了。
然而,徐阆是觉得这里哪里都是好的,但他还是不舍那个满是尘埃和灰烬的凡间。
他心想,即使地上的凡人都为了名利而争夺,每日都有新生与消亡,它明明那样糟糕,挑不出半点好的地方,就像仙界挑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但他还是想回去,他就是想回去。
这段时间里,徐阆也慢慢知道梁昆吾成天窝在昆仑宫是在干什么了——锻器。
他时不时的跑腿,大多都是去送梁昆吾所锻造的武器,要么就是替白玄递卷轴,神仙委实是方便,不论是武器还是卷轴,只要旁人想擅自动用,前者会反击,后者则会消散。
不过,为什么非要他送,而不是直接动用法术传过去,徐阆到现在还不明白。
当踏入昆仑宫的时候,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徐阆顿时感觉唇焦口燥,滚烫的熔岩在锻器池中翻涌,他忍不住松了松衣襟,免得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暑气热昏了头。
若是再有蝉鸣,加上一池的芙蕖,就该是盛夏了,他胡乱想着。
宫殿的石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和灼人的温度不同,都泛着凌冽的寒光。
梁昆吾就站在中间的石台上锻器,衣裳松松垮垮地穿着,被拉得低至了腰际,于是两个袖子也干脆在腰间卷了起来,打了个结,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蜿蜒过肌理分明的胸膛,微微隆起,即又落下去,像是将漆黑岩石淌出一道流水的痕迹,他身上所绘的金纹随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敲打,明明灭灭,徐阆看着,觉得那花纹很像是不同种类的兵器。
他实在专心,长发束在脑后,晃了又晃,几乎背对着徐阆,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右侧的那根石柱,往前数五步,往右数七步,第一排最左边的那柄剑。”
徐阆听见梁昆吾的声音在昆仑宫中悠悠地回响,他不敢怠慢,屏住呼吸,依照梁昆吾所说的路线去走,果不其然,那柄将剑柄雕刻成龙头样式的长剑就悬在那里,静候来者。
然而,他的目光却被另一柄并不精美的、极其朴素的匕首所吸引,久久都不能挪开。
“错了,不是这个。”梁昆吾还是没看徐阆,却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似是终于被他的存在搅乱了心绪,意念稍动,那柄长剑就飞至了徐阆的面前,让他接着,“拿走。”
他下了逐客令,徐阆也不好厚着脸皮再留下来——虽说他确实想这样干,不过,顾忌着后果,再想到过些时日,满月就该到了,到时他就能回凡间去了,于是将话都咽了回去。
徐阆道了别,收获了梁昆吾爱答不理的一声“嗯”之后,踏出昆仑宫,借着光看清了剑上镌刻的小字,柄处除了小小的昆仑二字以外,剑身上还刻着向梁昆吾订这剑的神仙名讳。
摸出地图,确定了方向后,他用手指蘸了水,在符箓上写下神仙的名讳。
好,这就算成了,一般来说,不消半日徐阆就能赶过去,送了剑再回阆风岑,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也不算晚,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做他想做的事情,实在悠闲。
徐阆是这么想的,也以为这次像之前的那几次一样简单。
不过,他没注意到,从昆仑到那位散仙的住所,途中还经过了焰云山。
等到徐阆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忽然失去了方向,被罡风吹得东倒西歪,直直地坠下去,结晶从衣襟中滑出来,又被他攥在手里。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白玄口中那位性情古怪的日神,在焰云山的上空布了复杂的阵法。
胆敢经过焰云山的神仙都会被硬生生拽下去,所以,一般散仙都会有意绕开此地。
这么重要的事情,白玄和梁昆吾,竟然一个字也没和他提过!徐阆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咬牙切齿地,握紧手中渐渐消散的符箓,只能暗暗祈祷白玄留的那个印记会起作用。
结果,肩膀上的印记倒是不声不响,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徐阆却越坠越深,这所谓的焰云山宛如深渊,四方向上拱起,中间向下凹陷,他都不知道多久才能摔得粉身碎骨。
他甚至已经开始宽慰自己,本来是将死之人,落入仙界,又硬生生被救了回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不能再苛求更多的了,生死不过是每个人都必定要经历的事情,他稀里糊涂活了二十五年,已经活得够多了——才怪。徐阆很难过,他至少得活到七八十吧。
然后,飞速下坠的身子一停,徐阆满怀期待地抬眼看去,以为是白玄终于出现了。
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美好了,一团火焰似的光悬在他面前,将他逼得眼睛刺痛难忍,睁了又闭,简直是煎熬,而且这光又烫得吓人,从接触到他衣襟的那一点火星儿,一直流窜至他的天灵盖,烤得他几乎要融化,徐阆大口喘着气,简直想喊一句“停”了。
安静躺在他锁骨处的结晶却忽然发出微光,驱走热意,勉强将滚烫的火焰挡在外面。
徐阆听见有人“咦”了一声,光芒褪去,他闭着眼睛眼前都是一片红,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眼皮掀开,小心地朝面前略略一扫,浮在空中的那团火焰终于显出了真身。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稍微大一些的姑娘,眼角处勾勒着鲜红的颜色,像血,也像火焰,唇上是花汁酿成的胭脂,微卷的长发垂在腰际,从头到脚,一身的红,领口和袖摆都是翎羽编织而成的,这满天的神仙,没哪个是长得不好看的,却独她浑身是掩不住的煞气。
以及,徐阆很快发现这个姑娘,这个被成为“日神”的神仙,比他还高了一大截。
“生面孔。”日神垂眼看他,一双丹凤眼上挑,显出凌厉的样子,“你是新的阆风仙君?”
徐阆的直觉告诉他,这位日神的敌意很重,而且白玄告诉过他,要避开的神仙有两位,其中就有日神,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睛一转,推辞道:“是的。我是替昆仑仙君送剑去了,因为这条路近,我赶时间,没想到经过焰云山的时候竟然冒犯了日神,实在抱歉。”
他想说,没别的事情,就先走了——结果,日神听到他这么说,目光微动,抬手将他背上的长剑抽出,徐阆心道不妙,梁昆吾的剑,如果旁人贸然拔出可是会出事情的。在心慌之余,徐阆还有了点坏心思,比如,趁着鹬蚌相争之际,他赶紧烧个符箓逃回昆仑,到时候再找白玄和梁昆吾商量,也有所依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