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白珏听着他们两人的交谈,面露痛苦,找了个机会就急匆匆跑到了聂秋身后。
该说他是不会看场合,还是该说他是贪生怕死,总之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过去了,江蓠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可就是苦了站在原地的符重红了。
符白珏安心地钻到了聂秋的身后,这才感觉那种浑身血液都停滞的冷意褪去。
聂秋侧头看着他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和江蓠一样,看过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嘴唇抿起,明显是准备保持缄默,无声地,算是容许了他的行为。
然后,符白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同样在聂秋身后的萧雪扬就揪住了他的衣襟。
她极力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蝴蝶还我!”
符白珏又惊又怒,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这种情势下你怎么还在想那个啊!”
“你就是最没资格说我的。”黑蛇从萧雪扬的袖中探出身形,张开血盆大口,毒液从它的尖牙上滴落,落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凹陷,她说道,“我要叫它咬你了。”
符白珏一下子蔫儿了,满不情愿地从身上摸出那只做工精美的小蝴蝶,还给了她。
萧雪扬闷闷地“哼”了一声,把小蝴蝶小心地装了回去,这事儿才算完了。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江蓠也在继续和方岐生对话。
“凡是也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她说道,“既然方教主明白,那就不必和我抢人了。”
“我以为,宗主会让符重红自己选择她的去向,刀剑宗不是向来都如此吗?去的不留,来的相迎,若是仅凭先来后到就草草决定,你哪知她心中是否愿意?”
虽然不觉得符重红会选择魔教,但方岐生还是以此当作借口来拖延时间。
真要像江蓠所说,先来后到,那符重红就更不可能加入魔教了,所以,至少让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也可借此扰乱符重红的思绪,让本就因局势而感到困惑的她陷入僵局。
至于为何要拖延时间——他估摸着,去通知杨晟的人也该到了。
只需要一点推波助澜,一点邻里间的闲言蜚语,这个揽云峰的二弟子就会明白。
从符重红这里是没办法下手了,想必江蓠也清楚,如果真要让符重红根深蒂固的想法产生动摇,还需要从杨晟那一头下手,所以,这大概就是江蓠能够说服他们的原因。
在来鲤河镇的路上,聂秋就对方岐生说了说他对杨晟这个人的印象。
这种人,越是什么没有,就越是想拥有,打肿了脸充胖子,自卑感越强就越有优越感,不被人重视就想方设法想引起重视,没有根骨就用强行用手撑着,如此而已。
你问杨晟会不会来,方岐生可以给出坚定的答案,杨晟肯定会来的。
刀剑宗能给的,魔教一样能给,而且更多,而且更自由,所以,为什么不选魔教?
那种名门正派的规矩繁杂而严苛,从方岐生所看到的、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就能够推测,符重红不会甘心,也不可能甘愿只在刀剑宗蹉跎,所以才会走上了背地里敛财的路。
不谈杨晟,就说符重红,方岐生有把握说服她,不过,需要让江蓠露出点破绽。
虽然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但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其实也不过寥寥几句。
江蓠听到方岐生颇为大义凛然的话,用冰冷的视线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他一会儿,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看向愣在原地的符重红,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方教主刚才说的话是对的,重红,选择归处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非他人。”
符重红先是看向了符白珏——他赶紧指了指聂秋这边,于是符重红很快挪开了视线。
她动了动嘴唇,看那个口型,似乎是想说“师兄”两个字,大概师兄于她而言就像是兄长,她本人倒不在意去向,可是如果不和杨晟商量,她又无法轻易做下决定。
方岐生趁热打铁,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江宗主已经和她介绍过刀剑宗了吗?”
“大致说了说。”清脆的一声响,江蓠反手将薄骨剑收回鞘中,回道,“问这个做什么?”
方岐生微不可察地翘起嘴角,他知道符重红在听,虽然一声不吭,但是思绪好歹是跟着他走的,那就很好办了,江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名门大家,自然不懂符重红的想法。
她的“大致说了说”,估计是指的剑法秘籍,门中切磋,名刀名剑之类的东西。
江蓠不知道,但是方岐生在进入魔教之前,也是像符重红这样在江湖摸爬滚打的。
所以,符重红在想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是说得不详细,恐怕她也很难从魔教和刀剑宗之间选出一个来。”方岐生说,“比如,像是多久能够下山探亲,每月能领到多少银两,诸如此类,江宗主说了吗?”
江蓠微微皱起眉头,她从来不在意那些琐碎的东西,也不太了解,但是,当她看着符重红的眼神时,她意识到符重红是想知道这些的,只不过从来没有主动问起罢了。
她顿了顿,头一次让方岐生在这场对话中掌握了主导权,同时也踏入了他设下的、几乎不能算是陷阱的陷阱,说道:“每月可以下山一次,需要提前七日上报掌事,若是门内有比武,当月就不能下山探亲……至于银两,我记得内门弟子是二两,外门的不清楚。”
很快,江蓠意识到有哪里出了问题,本来符重红加入刀剑宗,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是当她说出这些事实之后,她就敏锐地发现自己未来的弟子眼神变了。
江蓠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却没来得及完全张开就又合拢了,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没过多久,那里就有脚步声传来,符重红与符白珏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急促的,不稳的,慌张的,杂乱不堪,是杨晟的脚步声。
直到这个时候,方岐生才真的露出了点笑意,带着十足的从容。
好,他想,至此,不管江蓠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就已经敲下了尾音。
第216章 涉水
和符重红、符白珏二人一样,?杨晟相貌平平,眼角微微上挑,瞳仁小,?白多黑少,看着就像是不容易应付的,喜欢斤斤计较、吹毛求疵的那种人,?刻薄而又矜傲。
他腰间挂着一柄短剑,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以介于藕荷和朱红之间的颜色为底,以连绵不绝的山与云纹作饰,?洗得发白的青绦结结实实地系在剑鞘上,?鞘上又刻有“揽云”二字,?在日光的映照下缓缓地流淌。
杨晟的身体底子不行,跑得也急,鬓间都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在这两个师姐弟中,?符白珏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抿起嘴唇,?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直勾勾地看着杨晟,?看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众人面前。
从看到杨晟的那一瞬间,?符白珏就从聂秋身后走了出来,几步退到杨晟身旁。
兴许符白珏的底线是不能牵扯到杨晟,?方岐生暗想到,他笑起来是一副模样,不笑的时候又是另一副模样,?不止是笑意,连眼底细碎温暖的光芒也一并收敛。
但是,这又如何呢,现在最要紧的是确保符重红不会跟江蓠走。
即使符白珏起先帮他们说了话,所有人也都明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仍然是杨晟。
杨晟不来,符重红不会轻易点头,杨晟来,符白珏会因为逆鳞被触碰而恼怒。
而方岐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看到师兄出现,符重红怔了怔,顿时哑了火,小声试探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杨晟闻言,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会没有被你们的花言巧语所骗,依照先前说好的那样乖乖地离开鲤河镇,在之后的驿站等你们,是吧?”
“我就说,你们为什么突然提出那种要求,原来是因为有事瞒着我。”杨晟脸色不虞,却也明白现在不是闲聊的场合,没好气地撂下了狠话,“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符白珏不动声色地将阴沉的眼神压下,露出他平日里一贯的表情,笑盈盈的,眼睛弯弯,小指勾住杨晟的衣角,熟练地开始撒娇:“我和重红已经不是小孩了,平时总是师兄保护我们,总不能这次也麻烦师兄吧?你看,师兄,要不然你就先找个茶馆坐坐……”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额头一疼,上牙和下牙一磕,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直抽气。
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开口附和的符重红,同样也没能逃过此劫。
杨晟像寺庙里的僧人敲木鱼似的,往这两个人的脑门儿上重重地一敲,然后施施然收回手,用一种他以为很凶神恶煞,但是符重红和符白珏觉得毫无威慑力的眼神——先是看了看提出建议的符白珏,然后又看了看准备搭腔的符重红,骂道:“都闭嘴。”
“缠了我好几天,说是想去看雪。”杨晟似笑非笑,“你们觉得我还会再中这种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