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覃府之后,她们一行人很远就看见陆淮燃在门口张罗着什么,书生模样的沈初瓶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的那座石像旁,作壁上观,丝毫没有要过去帮忙的意思。
一个是文,一个是武,都是覃瑢翀身侧的得力干将。
能叫他们二人同时在这里,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田挽烟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缓步走了过去,问道:“沈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其实她根本不用问,只消站在门口,往府里一望,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那些年轻姑娘们都站在院子里,或是冷艳,或是妩媚,或是清秀,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她们正茫然地看着院中的侍女杂役们奔走,叽叽喳喳地低声谈论着,很是慌张无措。
但是沈初瓶侧眸看了田挽烟一眼,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公子说,此前的种种行为都是他一意孤行,没有考虑过各位的想法,如今他想通了,就不耽搁姑娘们的大好年华了。”
他说得算是委婉,田挽烟又看了看府内的景象,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覃瑢翀是尽兴了,便要将她们这些人全部遣走。
“公子人在何处?”田挽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沈初瓶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少,知晓她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闻言,并不意外,却还是勉勉强强地劝道:“月华姑娘,你往后也能够离开此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我所认识的沈先生可不适合充当劝解别人的角色,这是覃瑢翀叫你说的吧。”田挽烟忽地笑了,“您是故意装傻充楞吗?不说别人,您难道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陆淮燃在旁边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就赶紧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大步走过来,躬身一抱拳,说道:“姑娘,我们与你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关系早就比一般人更加亲近,我就不与你绕弯子了,这确实是我们公子的吩咐。”
“姑娘也不必为难我们,既然公子已经下了令,我们便只有照办。”陆淮燃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扎手的短发,笑得很憨厚,话中的意思却如冰锥般刺骨,“月华姑娘,请吧。”
田挽烟的嘴唇很轻微地颤了颤,事已至此,她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说道:“既然覃瑢翀连我也不肯见,连给个解释的机会都要交给你和沈先生,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有愧?”
她笑:“在他眼里,我们不过是卑贱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不对?”
给点银子就来了,给点银子就走了,和青楼里的那些歌妓舞妓又有什么分别?
覃瑢翀的心里,大抵还是将她视作当初那个可以视如拱璧,也可以弃如敝履的花魁吧。
田挽烟想,如此可笑,倒好像她这一腔热腾腾的真情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陆淮燃和沈初瓶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件事难办得很。
“月华姑娘不要妄自菲薄。”陆淮燃开了口,委婉地说道,“再过阵时日,将霞雁城的事务打理好之后,公子就要离开霞雁城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公子此番打算,是因为牵挂你们,所以才要在离开之前为你们找好去处,他从未将你们视作卑贱之人,姑娘此言差矣。”
说得倒好听,难道他就不能带我走吗?
田挽烟望见陆淮燃眼底的神色,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覃瑢翀连他们二人都不打算带上,更别说带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他到底是要去见什么人?田挽烟莫名感到了烦躁,一种比之前还要强烈的预感在她心中浮现,像根楔子,死死地钉在她的心口,让她没办法轻易忽视它的存在。
“我今天非要从他口中讨到个说法才肯死心。”
田挽烟将鬓间的碎发捋到耳后,闭了闭眼,终究是不打算松口。
像个愚蠢的,胡搅蛮缠的,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痴情人。
她说完,迈开了脚步,越过陆淮燃和沈初瓶,向覃府内走去。
第176章 莲池
不论覃府有多大,?只要在这覃府之中,田挽烟就有自信找到覃瑢翀。
陆淮燃和沈初瓶眼睁睁见她进去了,又被下令不能动武,?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其实,不止是这府内的莺莺燕燕不知晓覃瑢翀的这番举动到底有何用意,就连他们这两个跟随覃瑢翀多年的人都不知道,?所以——说句实话,他们也很好奇。
“哎,是田姐姐。”
府内那些茫然无措的姑娘们一看到田挽烟就安静了下来,?纷纷屈膝行礼,?然后踏着小碎步,?像燕子归巢似的,涌到她面前,七嘴八舌地问:“田姐姐,你向来最得宠,?知不知道公子为何突然要将我们遣走?不如……不如你再劝劝他吧,你的话公子从来都放在心上的。”
田挽烟本来就心烦意乱,?她们不断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她就更觉得焦躁,?抬手止住这些小姑娘们的话,?说道:“我现在就是要去找公子,你们的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不过,?各位也了解公子,你们大可放心,?即使是离开覃府,公子也已经为你们找好了去处。”
于是她们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让出了一条道来。
覃瑢翀在这种时候会呆在哪里?他在想什么,?正在做什么?
田挽烟从来来往往的侍女杂役之间穿过去,踏过石块堆砌的小道,在心中质问自己。
如果她是覃瑢翀,在这种混乱喧闹的场面中悄然退场后,会去往何处求得短暂的清闲?
答案不言而喻,她实在是太了解覃瑢翀了,了解到连她自己都感到痛恨。
覃府内种满了莲花,大大小小,开遍了整个水塘,花瓣是浅淡的粉色,茎叶是盎然的绿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偶有风吹过,带起千万缕柔柔的清香,沁人心脾。
明明种了很多,覃瑢翀却偏爱后院的那几朵,静静地伫立在不大的水缸中,沉默羞怯。
或许连他都不知道,他看莲花的时候,眼中总会浮动着对过往的追忆。
而覃瑢翀的过往,田挽烟是不知道的,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的过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覃瑢翀并不意外,将视线从水缸中的莲花上挪开,手指微动,合上手中的折扇,侧过脸,斜斜地看了过来,眼神,表情,温和得找不到半点破绽。
然而,就是他这样的反应,却使得田挽烟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将她压垮。
覃瑢翀看她的眼神就和以前一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月华。”他轻轻唤道,笑着,“你来了。”
“所以,陆公子和沈先生的说辞确实是从你那里听来的。”田挽烟忽然深深地、缓慢地吸进一口气,带着点颤,她觉察到这或许是她和覃瑢翀最后一次交谈,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定下了结局,可她却无力挽回,也并不后悔,“你真的要离开霞雁城了?”
“我将我所有的时光都在霞雁城中挥霍殆尽,尘埃落定,我也该出去走一走了。”覃瑢翀的语气有种自嘲般的笑意,“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总不可能一辈子老死在这里。”
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怎么会拒绝呢?
田挽烟深深地凝视着覃瑢翀,有千言万语想说,又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那些挽留的话,到了唇边,只化作了一句话。
“是你的意中人?”她问,“你要去见的,是你的意中人?”
覃瑢翀怔了怔,喟叹一声,“你果然还是太了解我了。”
“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来霞雁城见你一面。”田挽烟感觉喉咙开始发疼,她强忍着反胃感,一字一顿地说着,不像是要将覃瑢翀剖开,更像是要将自己剖开,“只是这么一个薄情的女子罢了,值得你抛下一切去见她吗?覃瑢翀,你放不下的,到底是她还是那段过往?”
“或许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他语气柔缓,“抱歉,我占用了你最好的年华。”
“我以为,这几年里,我至少在你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果可以,我不想放你走。”覃瑢翀将田挽烟头上的那片落叶取了下来,说道,“但这就太自私了,月华,我考虑了很久,除了那个人以外,其他人都不行了。”
他继续说了下去,像一把锋利冰冷的刀刃,将血肉都剖开,露出里面的内脏。
“我想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覃瑢翀的咬字很轻,很慢,让她一字一字听得清楚,“然而,我已经将我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莽撞,所有年少时光里隐秘琐碎的心动,所有谎话和真话,所有热烈和沉默,无论是喜爱还是痛恨,都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我倾心于你,但是我会冷静地思考这对你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又觉得这种喜爱也没有必要说出口,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已经丧失了勇气,丧失了心动的权利。”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很清楚地意识到,我再也不会像喜欢那个人一样喜欢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