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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得到聂秋的肯定之后,温展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像他这样心思纯粹,只坚持自己的道义,不管别人看法,一根筋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放弃大好前途,选择加入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魔教。
  温展行看着方岐生和聂秋,开口说道:“那我们就是敌人。”
  “我从不与魔教讲道理。”他说,“但是,古人有云,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我心中的尺度也可能会有出现纰漏的一天,尽管很不愿意承认,魔教或许也不全是十恶不赦之人,至于如何评判,就以你们魔教的规矩来吧。”
  “用刀剑,用血肉,来说服我,或者我说服你们。”
  温展行沉默片刻,终究是没有选择趁这两个人都是疲惫之际发起挑战,而是伸出五根手指,轻轻晃了晃,说道:“五日后,酉时,我会在城门相候,望你们二人能够准时赴约。”
  这个人,满腔热血的,自顾自说了半天之后,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留下聂秋和方岐生面面相觑,只心想——
  镇峨城的四个方位皆设有城门,你说的相候,到底是指的哪个门?


第146章 进府
  镇峨王那个不省心的小女儿,?终于心甘情愿地在比武招亲上决出了头筹。
  有人好奇,到底是谁能叫她另眼相待。
  说书人“哗”地一声开了折扇,冷风四溢,?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又合上了扇子,老老实实地喝下一口热茶,?将扇子在膝盖上轻轻地敲,端着腔调,开了嗓子。
  “话说那天乌云蔽日,?寒风凌冽,?那名为‘白狐面’的白衣少侠立于台上,?静候了半晌,偌大的场地竟然鸦雀无声,无人敢上台与他比试,不论是凑热闹的还是专程前来的侠客,?皆是以为没有人能在他那路数奇特的刀法之下走过十招,更不要说硬着头皮上去丢那个脸了。”
  他说到兴起,?突然站起身来,袍角在木凳上擦过,?猛地跃上桌子,?边比划边描述。
  “就在此时!半空中传来几声闷雷,浮云散去,?显出明晃晃的烈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底下的人便听得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他的身影而动,“待到众人缓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人群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黑衣男子,身负剑匣,斗笠遮面,犹如子夜中的一道暗影,不显山不露水,明显是位深藏不露的侠客。”
  “他一出现,就直直地朝着比武擂台走去,众人纷纷避让,好似一片花花绿绿的苇草之中,有寒鸦低飞而过,于是芦苇被吹得四散而去,压弯了身形,不得不让出条路来。”
  “强者之间大抵都是用刀剑来说话的。”说书人向前踏出一步,双腿悬空,一屁股坐在了木桌边上,抬手端茶,吹开氤氲的雾气,润了润喉,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那位白衣刀客,还有那位黑衣剑客,一句象征性的寒暄,一个‘请’字,便不再废话,取下了刀鞘和剑匣,狂风渐起,只听锣鼓声响,再定睛看去,他们便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声音交叠往复,噼噼啪啪,是木柴在烈焰中燃烧时的暴烈;淅淅沥沥,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落在青苔时的静默;咿咿呀呀,是打快板的唱戏的说书的成了那故事中人。”说书人说道,“说来惭愧,我这一个普通的看客只闻声响,瞧不清虚虚实实的人影晃动。”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们这些人不过就听个响儿,图个热闹。”
  说书人耸了耸肩,两手一摊,颇有一副混吃等死的懒散样。
  底下哄堂大笑。
  也无需他说出结局,整个镇峨城的人都知晓,这两位虽然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是最后却是黑衣刀客先落的地,之后才是白衣剑客,自然算作白衣剑客取胜。
  “白狐面”这个三个字,算是镇峨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号了。
  那两位侠客都有意不露出面貌,他们的真实身份倒没有几个人知道。
  不过,因为白衣侠客的面具在最后掉了下来,所以还是有很多人看见了他的长相。
  那副长相确实是叫人印象深刻,如果见过了一次,就不该忘记,可是过了这么几天的时间了,却没有一个知情人说出他的身份,皆是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言。
  大抵是被镇峨王那头压了下去,毕竟是快过门的女婿,这么做也是能够理解的。
  大堂内闹哄哄的,各持己见,聊得很尽兴,却无人发现那位说书先生不知何时消失了。
  原本佝偻着背,眉眼深邃,脸上皱纹密布的油滑老头,从无人看守的偏门走出去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一改,讨巧的笑敛去,直起身子,手指在下颚处摸索了两下,指腹捏住细微的皱褶,由下至上,将面皮揭下,轻轻一卷,途径后厨时,随手扔进了火堆之中。
  后厨同样空无一人,向来勤勤恳恳的厨子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锅中烧焦的猪肉。
  年轻男子从一堆胡乱摆放的木柴中抽出一件深黑的里衣,边走边换,走了几步,变戏法似的,从隐蔽的抽屉中取出根腰封,再往前走,又从门缝后拿出布鞋和外衣——至此,他已经将先前的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全换了下来,撕成条状,扔进圈里的泔水槽中。
  鞋子倒不难处理,在街上随便扔给一个叫花子就行。
  他抬起手,五指从发间穿过,用发带将长发束起,露出一张没有特点的脸。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眉下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那里本来有一颗痣,被他取了下来。
  走出后院的时候,厨子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喊着“糟了糟了,肯定烧焦了”,与年轻男子擦肩而过,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只顾着跑向后厨。
  年轻男子目不斜视,眼神始终很淡然,冷静到极致,像块经年不融的冰。
  发尾从眉梢蹭过,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几根新生出来的细软碎发撇到一旁,在后院门口停留了几秒,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从怀中取出了黑布,遮掩住面庞,重新融入黑暗。
  是他最广为人知的面目,也是他最熟悉的黑暗。
  巷口巷尾,东街西街,绕过几个弯,越过几个屋檐,年轻男子终于停了下来。
  “如何?”他朝着黑暗深处问道。
  黑暗中的声音和他的一样,嘶哑低沉,全然不似之前说书人的高昂有力,恭恭敬敬地答道:“禀报门主,教主与右护法现在已经出发,预计一个时辰后便能踏进镇峨府。”
  年轻男子——或者该叫他玄武,垂眸思索片刻,说道:“静观其变。切记不可与镇峨王在正面起冲突,那几千守城军可不是你我三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肆,我记得你的缩骨功是玄武门练得最好的。”
  被唤作“肆”的玄武门弟子心里涌起了不详的预感,“门主的意思是……”
  “扮成一个侍女,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事一桩。”玄武很冷静地和他分析。
  肆顿时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推拒道:“门主,我缩骨功练得还没有您好,您看,而且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穿女装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委实不太合适。”
  玄武很快就意识到他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后半句,倒也没有生气,心下疑惑,问道:“你身体怎么了?严不严重,需要我让陆过来替你吗?”
  “哎,也不严重,也就是,嗯,那个,我葵。水来了而已。”肆含糊道。
  玄武宛如面具的表情头一次有了裂痕,不敢置信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视线在他平坦如镜的胸口停留片刻,犹豫着,问:“你不是男子吗?”
  肆说道:“我是啊。”
  “那你……怎么可能会来葵。水?”
  “最近天气反常嘛。”
  玄武无言,也知道肆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去扮这个侍女了,可镇峨府向来戒备森严,近来新进府的也只有一个年轻侍女,至于杂役、侍卫,更别想着能扮成他们糊弄过去了。
  再耽搁下去,教主与右护法就该入镇峨府了,那时候再想混进去可就难了。
  他不再和肆在这个节骨眼上推辞,从隐蔽的角落中取过那身侍女衣物,唤人取了火盆子和铜镜,瞥了一眼那个躺在草垛上,昏睡过去的王府侍女,还未等肆放松下来,只用一席话,就像是倒下一盆冷水一样,将肆好不容易升起的零星欢喜给浇灭了。
  “既然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想进府,那下次就由你跑朱雀门。”
  肆心想,脸面和性命相比压根就不算什么,所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
  张妁倚在软垫上,沉吟道:“父亲昨夜特地挑着灯将今日的公事一并完成了,为的就是提前回到镇峨府,好见见你这个上门女婿,传闻中武功高强的‘白狐面’侠客。”
  “所以,若是想在他之前到达镇峨府,肯定是来不及的。”
  她的视线在聂秋腰间的含霜刀上微微一停,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笑道:“更何况,安叔还在镇峨府内,即使父亲真想做点什么,也得看在安叔的份上给你们留几分面子,加之,我和蕊蕊也会在一旁帮衬,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你们就放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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