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口气差得要死,白纸黑字地写了句“滚回魔教”,盖了个长老的印章,明明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屁孩,端着副教主的架子,就跟扯了面招摇的大旗似的,偏要在他面前晃悠,给他添堵——看吧,到现在方岐生都站在旁边满脸嘲弄地看着他。
要是现在扭头就走,反而着了方岐生道,中了他的激将法。
思来想去,季望鹤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留下来。
他抬眼看向屋檐上的段鹊,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又挪到周儒身上——不能对周儒下手,不然段鹊就会像上次那样发疯,但要是光对付段鹊的话,周儒也不会罢休——除了这两人之外,季望鹤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放了,因为这群饲酒女个个脑子都有问题,如果是男性,光看她们一眼都会被下狠手。
季望鹤心里暗骂了一声:醉欢门这样的小门派怎么还不毁灭!
想了想,他的视线从屋檐上的醉欢门身上挪开,移向了下方的魔教众人。
方岐生很快就发觉季望鹤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聂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语气很差地提醒他:“季门主,管好你的眼睛,别看不该看的人。”
就看两眼会掉肉吗?我看他管你什么事啊?季望鹤真是一肚子的牢骚没地方发。
行吧,那就换石荒。
下一刻,感觉到炽热的视线扫了过来,石荒立即往旁边走了两步,将白虎挡在身后,大白老虎好像能通人性一般,眼泪汪汪地往他腿上蹭了蹭。
石荒眼神冷冷:“你再看一眼?”
换安丕才。
一向温和的安门主抬头望天。
换玄武总行了吧!
蹲伏在树梢上的玄武,在感觉到视线的瞬间,下意识地侧身,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季望鹤,活了几十年了,头一次气到这种地步,气得都快感觉不到愤怒,沸腾的情绪反而降了下去,凝结成冰,将他浑身淋得透彻,总算是能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
好歹是朱雀门门主,这一点局势他也是看得明白的。
这么多年以来,季望鹤从来不刻意去和其他三个门派结交,他性子本来就孤僻古怪,从常锦煜那一任魔教教主开始,总舵与朱雀门的关系就一直都很差,季望鹤也没想着要从中协调。说实话,当初副门主那个混账脑子一热,直接就对方岐生下手,他其实完全不知情。
但是动手了就动手了,朱雀门的门主与副门主关系好,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反正季望鹤早就看总舵不顺眼了,在副门主和前魔教教主相继死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在方岐生孤身一人离开总舵、镇压四门的时候,派出了杀手,准备把这些麻烦事一刀两断。
当然,杀手是没回来,计划也失败了。
没有哪一个魔教教主是能忍受手底下的人对他起杀心的,方岐生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方岐生不对季望鹤下绊子,这才值得奇怪。
如今的局势大抵就是:教主起了杀心;青龙门视而不见;白虎门冷眼旁观;玄武门一向都忠于教主,不必多提;而醉欢门受到周儒的鼓动,也插了一脚进来。
方岐生打算重新清洗魔教吗?季望鹤又想,不像啊。
第一任魔教教主选择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门作为矛与盾,当然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四门缺一不可,所以常锦煜即使因为方岐生的事情对朱雀门印象极差,也没有说什么要将朱雀门逐出魔教的话,只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排挤在外了。
方岐生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换掉自己这个门主,另选他人。
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之后,季望鹤重新抬起那张涂了好几层铅粉的脸,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来的话倒是一向的尖酸刻薄,他直接问道:“方岐生,我看你是不是已经想着换朱雀门的门主了?既然都想过了,那就不必和我扯这些东西,有什么话就直说。”
周儒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众人面前摊牌,不由得有些紧张,上前一步,脚一滑,差点从屋檐上摔了下去,幸好段鹊及时地伸手拉住了他,这才叫他免于灾祸。
段鹊说道:“再等等。”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周儒已经看见段鹊的掌心中有一抹深黑滑过。
是她所使的武器,比她的相貌更广为人知的,匿光令。
醉欢门门主所持令牌名为匿光,饲酒女所持令牌名为藏芒。
匿光藏芒,燃尽光明,复苏黑夜,这是醉欢门一直以来所推崇的。
她们被称为邪道之中的邪道,不仅仅是因为暴戾无情,以血酿酒,还因为……周儒一想到段鹊被授与匿光令,在暗室中对着“那个东西”静候了几天几夜的模样,就感觉浑身发凉。
那同样是让常锦煜都感到恐惧,坚持拒绝醉欢门加入魔教的原因。
周儒忍不住牵住了段鹊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段鹊怔了怔,反手握住周儒的手,语气是冷冰冰的,很生硬地宽慰道:“没事。”
刚一分神,再往下看去的时候,周儒就发现局势在霎时间扭转了。
方岐生面对季望鹤,毫无愧疚之心,环顾了一番四周,心里有了底。
既然季望鹤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藏着掖着的,不和他客气,那他也不必留手。
毕竟还是得在众人面前树立好威信。
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动手。
用武力来解决一切口头上没办法解决的事情。
第118章 白猫
被按在地上的时候,?季望鹤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的要换掉他这个门主呢?
方岐生是个傻子吧,他准备当着总舵、四门所有人的面直接杀了他?
季望鹤恨不得咬碎牙齿,?额上青筋暴起,反手碰上那个离自己最近的魔教弟子。
他的指甲缝里是藏了毒的,只要一划,?擦破了皮,剧毒就会迅速蔓延,渗透进血液中。
他骂道:“我这身衣服才穿了一天!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制住季望鹤的几个魔教弟子皆是满脸防备地看着他,?眼中还有一丝嘲弄,?似乎觉得他这话说得确实没道理,?人都快死了还惦记着自己好看不好看,漂亮不漂亮。
朱雀门所制的毒,毒性都很重,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生效。
季望鹤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嗤笑一声,扭头看向这些以下犯上的混账,?说道:“竟然敢对身为门主的我下手,想必你们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吧。”
然而,?惨叫声并没有像季望鹤想象中的那样响起。
场面着实尴尬,?他放了狠话,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被惨兮兮地按在地上。
他这才皱起眉头,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被自己划破皮肤的魔教弟子。
那个魔教弟子也盯着他,?满脸的“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季望鹤用力一挣,手骨处的关节错位,在其余人震惊的眼神中挣脱了束缚,?蛊虫从他厚重华丽的裙摆下爬出,涌向身侧的人——而季望鹤沉下脸,咔哒一声,将手骨又接了回去,无视了其余所有人,伸手去揪住那个受了伤的魔教弟子,将脸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
熟悉的药香气息涌入鼻腔,季望鹤霎时间就明白了一切。
他咬牙切齿的,念了句“萧无垠”,便不再留情,白皙的手指从魔教弟子的衣襟处顺势滑到了颈侧,看都懒得看那柄直指向自己的长剑,狠狠拧断了手底下温热的脖颈。
季望鹤心里骂道,萧无垠,这个老狐狸。
早看我不顺眼你不说,到这种时候横插一脚,跟着方岐生对付我?
换作天底下任何一个医师,就算是圣医阁的人,他也有八成胜算,结果来的是萧无垠,这下好了,胜算也就剩下了六成,不在毒药上,而在蛊虫上……
正想到此处,一阵痒意袭来,那群蛊虫以更快的速度又爬了回来。
季望鹤:“嗯?”
抬眼一看,是那个长相很漂亮的新上任的右护法,不遮不掩,就站在他面前,唇边带笑,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瞧着他,眼神虽然直白,却又不显得唐突。
不唐突才怪。
季望鹤光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疼,脑子也疼。
于是他就放低了视线,盯着右护法轻轻滑动的喉结看,嘴唇动了动,正要骂人,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明白了蛊虫爬回来的原因,应该就出在这右护法身上。
“你身上带了蛊虫?”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而且季望鹤知道,肯定是强势的蛊虫,不然自己的蛊虫不可能这么害怕。
这天底下,除了琚瑀锵鸣蛊以外,还有什么是居于高位的蛊虫?
他深吸了一口气,得出了答案:“羽化蛊。你姓覃?”
覃家的那位家主覃瑢翀,年纪应该也快四十了,面前的这人看着却很年轻,不像。
“我姓聂。”聂秋说道。他手心里确实是捏着一个小盒子,在盒子里头,羽化蛊的母蛊正安安静静地沉睡,全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他只是猜测,覃瑢翀给他的蛊虫不同寻常,毕竟只用净水就能活,这样的蛊虫太特殊了。来魔教总舵之前,方岐生还找了当初那个潜伏在朱雀门的总舵弟子,问过他这蛊的来历,便知道蛊虫间也分了三六九等,而羽化蛊的排名可是在前头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