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一片沉寂与阴霾。
“我没时间管这些事,”沈泰远那时尚算正值盛年,忙于沈氏商业版图的扩张,无暇也无力兼管儿子儿媳的夫妻矛盾,某日对两个孙子说:“作为他们的结晶,你们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在此之前,这对双胞胎兄弟已力所能及做过一些努力,譬如帮他们传话,分别与他们交谈,以及制造两人和谈的机会,却都收效甚微。
十多岁的男孩通常不如同龄的女孩们那般细腻成熟,以及多愁善感,但这段时间家中的气氛着实有些恐怖,让他们感到一种危机。
的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52章 五十二
某天,再一次试图劝和的策略失败后,沈明耸耸肩:“我没有办法了。”
沈程手中拿着一本宣传册,本市最大的新游乐园这个月开园,民众反响不错。他其实并没有太大兴趣,但这或许能成为一个契机。
沈程拿着宣传册敲开沈母的房门。
“我没心情。”沈母说:“你们如果想去,让管家和保姆陪你们。”
沈程站在门外,看着他的母亲,淡声道:“我知道可以找他们,但他们不是我们父母。从小到大,你们陪过我们几次?”
这一点沈父沈母跟很多其他家庭的父母一样,曾做出过一些承诺,结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没能履约,变成一次次的“以后再说”“下次一定”。
“现在你们即将分开,在这之前,不能一家人完整去一次吗?”
“谁告诉你,我们要分开了。”沈母蹙眉。
“难道不是吗?”沈程轻声说。
沈程前些日子有点感冒,食欲不振,精神不佳,短短几日瘦了许多,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沈母。
沈母神情一动,仿佛终于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冷战对其他家人造成的影响,片刻后,她松了口,说:“不要乱想。不就是游乐园吗?周末我带你们去。”
沈程晚上来到沈父书房。
“你妈答应了?”沈父问。
沈程面不改色点头:“她说你愿意她就没意见。”
沈父有点怀疑,但这段时间与妻子的争吵委实让他心力交瘁,这或许是妻子递出的和好橄榄枝,于是他点点头,说,“好,那天我会空出时间。”他揉揉太阳穴,略带抱歉道:“也确实该陪陪你们兄弟俩。”
沈明:“有你的——不过我怀疑它最终的效果。”
沈程耸耸肩:“谁知道。”
沈明的怀疑在出行的那天得到验证——
“你为什么在?”沈母看到沈父后,立刻质问道。
沈父一愣:“不是你的意思吗?”
沈母确实对两个孩子感到歉意,但不代表她会因此就跟沈父马上化解干戈,和好如初。一码归一码。素来娴静温和的她也有自己的倔强。
“我没说过,”沈母当即道:“既然你陪他们,那我就不去了。”
说毕就要转身回去。
这段时间两人各住一庭院,几乎不曾打过照面,是以并不知道对方的行程规划,直到临近出发,在门口相见,才知“受了骗”。
沈父脸色一变,指了指沈程,忍住没有开骂,接着也转身,走向另一方向。
嘭!
身后传来巨大声响,沈父沈母同时惊的回头,便看见沈程踢翻了一只小箱子,里头保姆静心准备的午餐,水果,甜点等物泼洒出些许,零星散落在草地上。
沈程冷冷站着,对两人怒目而视。
“不管怎样,既然你们答应了,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沈家两兄弟从小便算稳重懂事,性子明朗却不张扬,彬彬有礼,有小脾气,但即便生气,也克制而冷静。这样孩子般的怒气,鲜少出现。
他的确使了点小伎俩,出发点却并非为了自己。
沈父沈母第一次见他这样,吃惊之余,陷入沉默。
“这么想去?”沈父问。
“想。”沈程说。
“非去不可吗?”沈母问。
“非去不可。”沈程答。
沈父沈母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
“好吧。”最后他们说。
保姆赶紧来收拾草地上的东西,并火速重新准备了一份,装置好,放进后备箱,然后替他们打开车门,目送他们离开。
这次家中司机,管家和保姆一个都未跟随,沈父亲自开车,就像所有的普通家庭一样,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载着妻儿,一家四口,去过一个再普通不过,再正常不过的周末。
沈母坐在副驾上。
这是夫妻两冷战足足两月后,首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且离的这样近。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沈明与沈程坐在后排,上车之际,沈明低声道:“希望之后的场面你也能掌控住。”
沈程没有掌控住之后的场面。
没有任何人能掌控住。
开出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即将进入市区的某个弯道,一辆卡车忽然迎面而来,沈程在沈母的尖叫声里抬头,最后视线仓皇瞥见的是卡车司机惊慌失控的表情。
再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淋淋的鲜血,滴滴答答流淌。
车子撞毁护栏,跌落山崖,幸运的是,落在一处斜坡,后座的安全带使沈明沈程免除了大部分伤害,沈明陷入冲撞后的昏迷中。
“爸,妈。”
沈程艰难抬头,看向前方。
沈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在情急关头,打了转向,将最危险的境地留给自己,另外一只手,则在最后关头,握住了沈母的手掌。
他的脑袋无力的低垂,脖子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鲜血从他的口鼻处不断滴落,染红了整个胸膛。
“阿明,阿程……”
沈母嘶哑的声音里也带着血,发出微弱的喘息,整张面孔鲜血淋漓,一根树枝穿透她心口,一呼一吸间血沫不断涌出。
她努力回头,看了儿子们最后一眼,对醒着的沈程轻轻摇头。
“沈谦……”
沈母康雅最后望向丈夫沈谦,牵着他的手,闭上双眼。
几个小时后,医院。
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出,疲累而无力的摇头。
沈泰远踉跄两步,晕过去。
管家等人和一众下属手忙脚乱,医生马上进行急救,走廊上陷入另外一场混乱。沈程与沈明跟在后头,看着沈泰远被推入急救室。
沈泰远从昏厥中醒来,老泪纵横,无意识喃喃道:“好端端的,去什么游乐园。”
沈程与沈明守在床前,伤处缠着绷带,衣服上遍染可怖的血迹,两人奇迹般的只有一些外伤。
沈程面色惨白。
“都是你!”
沈程侧首,沈明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朝他低低开口。
“不是你,他们不会死!”
“都怪你!”
双亲尸骨未寒,沈程与沈明在医院里狠狠打了一架,打的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都是无心之言,不要往心里去,”沈泰远后来叹息道:“不是你的错。”
沈明后来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不对,低头向沈程致歉。
沈程没说什么。父母葬礼结束后,沈程便病了,发烧,心悸,反复做噩梦,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回响着那句:都是你。
后来情况稍好后,沈程立刻申请去国外留学。
这一去便是多年。
在异国他乡的岁月里,教育,学识,自我的调整,成长……沈程逐步能够理智客观,知道那只是意外,也明白沈程与沈泰远并非真心责怪。但理智客观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谁说过,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沼泽。
沈程心中这片沼泽杀伤力不足以致命,却一直未曾消失。
“我还是会不时梦见他们的惨状。”
沈程吁一口气,惨烈的回忆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舒服,他眉头微蹙,沉声道:“看见沈明和老头子,难免会想起曾经的事——或许是我该向他们道歉。如果那天不是我……”
沈程停住。
知乐是个很好的听众,始终安静而专注的听着。
他的手也始终与沈程相牵,沈程绝不会对他人流露出的,外人不可知的,少有的低谷心绪,在这个深夜里,对知乐没有遮掩。
知乐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而沈程讲述的往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他也并非能百分百全部理解,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知乐笨拙的感知到了沈程的情绪。
“不怪,你的。”知乐轻声说:“沈爷爷说的对,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沈程嗯了一声。
知乐却仍旧在思索,沈程的情绪牵动他的心,他黑亮的眸子盯着沈程的眼睛,仿佛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那天,你们没,去游乐园,沈叔叔沈阿姨,就不会死了呢?”知乐慢慢的说,努力表达心中所想,自问自答道:“书上说过,爷爷也说过,人的命,老天爷,说了算。”
生死天注定,沈程听懂知乐的意思。
知乐轻轻摇了摇沈程的手掌,沈程微微用力握紧些。
“沈叔叔,沈阿姨,不会怪你。”知乐继续说道:“是他们,自己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