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刚一出来就闻到了厨房散出的浓重鱼腥味,还有客厅桌上飘来的菜香,偏头一见沈轻坐在茶几前头倒腾着勺子晾饭,当即皱起了眉。
“中午那些菜呢?”沈静快步走过去,不悦的俯视着他:“谁让你点外卖的?有了钱就放不住是吗?”
“洗洁精洒到菜盘子里去了,”沈轻仰头看她:“不能吃,倒了。”
“洗洁精这么稠怎么洒出去的?”沈静瞪他:“四个菜,全洒了?还是全被你洒了?!”
“那不叫菜。”沈轻说。
“能吃的就叫菜!”沈静呵斥道:“谁让你浪费的!”
“你吐了。”沈轻看着她。
“我没问你这个!”沈静抬臂指向厨房,“那股子鱼腥味哪来的?!你又想作什么妖!”
“等我哥走的那天,”沈轻搓搓耳朵,坐得离他妈远了点儿:“你给他炸一回带鱼。”
“是他想吃还是你想吃?!”
“你做的好吃。”
“沈轻,十九岁的人了,能不能别再这么幼稚?”
沈轻仰头望着她,不说话。
沈静瞪他一眼,随即烦躁地扶额偏过头。
她一看到沈轻这张脸就上火。
要论犟,没人能犟过沈轻,不管谁对他发火,最后先妥协的也一定是对他发火的人。
沈轻一直盯着他妈,他妈也被气无语了,俩人就这么待着静了一会儿,然后——
沈静认命地扯小板凳坐到茶几边上,和沈轻斜对着面低头吃饭。
沈轻把包子往他妈那边推了推,茴香鸡蛋,他妈爱吃的。
“你耳朵上,”沈静吃了口菜,抬头瞥他一眼:“打这么多洞干什么?”
“好看。”沈轻喝着稀饭。
“你就作吧,我看你早晚要在这上面栽跟头,”沈静说:“你最好趁你爸还没注意到,赶紧找东西遮住,他不喜欢。”
“我不会让他注意。”沈轻挑了筷子蛋饺拌在碗里,伸手摸向从身后沙发靠枕后面,拿出一个红色磨砂纸质的小盒子,从桌上推过去递给他妈。
“什么东西?”沈静瞧他一眼,然后接过来打开。
“新年礼物。”沈轻说。
下午出去乱逛,镇上新开了家店,搞婚纱摄影的。
他在婚纱店的橱窗前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在婚纱店旁边的高奢店买的。
包装的红盒子很漂亮,中间系着装饰的扣子,打开后,底下铺了好几层的鸭绒,正中间躺着一条桑蚕真丝的双面印花方巾。
中性咖啡色,花纹繁复显知性美,触感透软丝滑,流水似的。
“多少钱?”沈静盯着沈轻,张口就问。
“二十块。”沈轻张口就来。
“撒谎!”沈静瞪他:“光看这盒子就知……”
“这盒子花十块钱另买的,”沈轻抬头看她一眼:“你难道就不能装作它们是一块儿么?”
沈静:“……”
沈轻盯着她,冷清的视线,掠过女人头上干燥发白的银丝,瞧着她深深凹陷进去眼窝,看着她细纹褶皱里难掩的疲惫沧桑,他注视她的目光,力道又发狠了些。
怕被嫌二手货退货,结婚不敢去奢望一场婚礼,怕辜负男人给走关系找到的工作,上班生病不敢去请哪怕一天的假,怕被当成和原配一样乱花钱不知足的女人,手握财政大权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省吃俭用唯唯诺诺,任何事只等着男人发话。
他哥回家她自动避嫌,成天把自己关屋里当空气人,一个玉像吊坠,就能让她完全失忆自己多年的操劳辛苦,感动到不知所措,几盘剩菜,一帕方巾,就能让她斤斤计较到要和他翻脸。
这就是他妈,沈静,一个满心感恩报恩,努力将自己的姿态放得一低再低,低到就像一个匍匐在地尽心侍候当家主人的奴仆。
他爸可能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听话,懂事,唯夫是从。
可他讨厌这样的一个她。
沈静被他这种冰凉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寒,看他一眼,语气僵硬不自然,“你又怎么了?”
沈轻和她对视一眼,回过神儿,随即垂下眸子,低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米粥,说:“没事。”
“算了,今天过年,我就先不骂你了,”沈静收起盒子放在一边,给他夹了个包子,说:“以后别再乱花钱了,你爸给你的零花也要用在正道上,我不是什么豪门贵妇,你也不是什么有钱大少爷,记住你的身份,你哥都知道自己攒钱交学费买电脑,你也别成天琢磨这些花里胡哨没用的,有那心思,就多努力点好好学习,像你哥一样年年拿奖学金,这才是最让我省心的。”
沈轻低头嚼着包子,“嗯”了声。
“你爸说你在图书馆兼职,我也觉得不错,多看点儿书挺好的,”沈静提醒着:“但做模特都是吃青春饭,别老想着光靠这个挣钱,耽误了学习,体验体验攒够学费就行了,也别想着去你爸那儿瞎显摆。”
“嗯。”
看过他妈给他哥发的小视频,他后来也给她偷偷拍过他工作的摄影棚,当时举着手机绕屋子转了好几圈,打光灯背景板鼓风机衣服道具都在那儿摆着,没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视频底下给他妈发了俩字儿:兼职。
很少主动的给他妈发消息,他妈当时回了个“哦”。
他妈也很少夸他。
“在钱上,你也甭跟你哥飚劲儿,他什么人?你什么人?”沈静端碗喝了口粥,交代着:“你哥奢侈那是人家有本事,又是做家教又是拿奖金的,你要非想送你爸礼物,就偷摸送,也别跟你哥一块儿凑合起热闹,两三百块钱的东西,跟你哥那几千的金玉一块儿拿出来,你爸心里难免不平衡。”
“嗯。”
“还有,你哥都成年了,”沈静吃饱了抽纸擦擦嘴,“成年人都要隐私,你别再像小时候那样光跟着他屁股后面乱跑,不管是你哥还是你,以后要谈了朋友,让别个姑娘瞧见你一个大男的这么黏另一个男的,人家也笑话。”
沈轻不说话。
“还有你这动不动就爱装聋作哑的毛病,也最好给我改改,”沈静没好气儿的起身收拾桌上的一堆外卖盒,拎袋子转身去厨房,“你那鱼,过几天等你哥走的时候再做,你既然闲着没事儿,就打扫打扫屋子,再烧壶热水灌在茶壶里晾着,过会儿你爸他们就要回来了。”
“好。”沈轻抽纸擦擦茶几,然后转身去电视机边拿笤帚,开始扫地。
余光瞄向厨房,发现他妈把他泡在温水里的冻鱼拿纸吸干水,又装起来放回了冰箱,然后喷清新剂,除味,洗手,回房间。
主卧的门咔嚓一关,沈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沈轻低下了头,继续打扫。
他妈的声音很好听,嗓音清丽,语调柔婉,语气稍微放平和些,整个人都是极其温柔的。
但他妈除了教训他外,不太爱和他说这么多话。从前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里,不需要那么多小心翼翼,沈轻小时候无聊了还数过,他妈一周跟他讲的话,最少的时候只有十句。
“上来扶稳”,“踩好下去”,“去开大门”,“去拿柴烧火”,“去盛饭”,“去洗脚”,“让开”,“去你爸屋自己睡”,“别偷懒”,“作业拿来给我检查检查”。
他妈下达的多数都是命令,他只需要埋头执行,或者逃跑,而不是向她表达他的想法。
九点,沈轻收拾完了屋子,沈静出来了一趟,去浴室洗了澡,换上了睡衣,顺便检查他有没有烧热水。
沈轻把沏好的热茶端给她喝,发现他妈脖子上戴了他给她买的金玉佛像挂坠。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静斜眼瞧他一眼,清清嗓,顺势问了句:“好看吗?”
“很漂亮。”沈轻点头肯定道。
空气恬静,沈静低下头,伸出手指摆弄了下挂坠。
她轻咳一声,试图掩下勾起微弧的嘴角。
沈轻偷偷瞄着她眉眼间的浅笑,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下发红的耳朵,也跟着笑了笑。
沈静没看到他在笑,再抬头仍然是那副严厉凝肃的样子,她端着水杯坐到沙发上,吩咐着身后:“去,给你哥打个电话,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家。”
沉浸在幸福欢喜中,反射弧好像就会被拉长,沈轻也迟钝,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站在沙发后面,看着他妈瘦小的背影,呆呆地“哦”了声,然后转身,准备回里屋去拿手机。
还没开门,客厅门口就响起了钥匙粗暴拧动的声音。
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回头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三秒开了锁,江箫黑着脸,卷着一身刺冷的寒气和熏鼻的冲天酒气,步履生风快步进屋,硬靴哐哐的踩在木质地板上,恨不得每一脚都要跺穿楼层。
沈轻见势动动步子,喊他:“哥?”
正上着火,江箫没看他也没回,走进茶几,撒气似的重重将手里提的两箱茅台酒墩在桌上,一屁股坐上沙发,冷沉下脸,一言不发。
门口,停车晚上来几步的男人,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地站在那里。
“纪封,”看出不对劲儿,但不敢惹身边这个霸王爷祖宗,沈静当即起身去接江纪封,问着:“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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