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融满意地笑起来:“我每天都说五百遍爱你,我每天都很爱你。”
比赛比了半个月,等一切落幕时,已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了。
前几天方卓见发消息给他,是说靳时苑和方意辙要在十一月中旬举办婚礼,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来。
靳融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坐在窗前发呆。新加坡的景色与国内还是不同,虽是一个月亮,但好像换了个方向看,那月亮就不一样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几天忙的时候他没发觉,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靳融思虑了很久,还是买了一张直达N市的机票。他要去把户口迁走。
靳时苑要结婚了,虽然宋念远说了无数遍“不要管”,但他还是去了。
他妈妈要结婚了。说起来还不可思议,这竟然是靳时苑第一次结婚。方意辙说要给她办一场婚礼,现在真的做到了。
不过有些讽刺,靳融觉得讽刺。如果他还在靳时苑身边的话,是不是要去做花童?或者,做伴郎?靳融没想,也不敢想。
回N市的时候是下午,十一月的第二天。从机场高速下来,一路沿着去市区,越到市中心,越能看见路旁那些金黄了的梧桐树叶,飘下来,哗啦啦撒了一地。有骑电动车的行人经过,车轮碾了,树叶就扑腾起来。
三中门口的蛋糕店还在,刚刚出炉了一批蜂蜜蛋糕,靳融远远问着香味,心里有些触动。
靳融多久没回来了,他都忘了梧桐树叶什么时候黄,也忘记他小区里种了一路的树,都坠叶。他把自己的行李寄存到酒店,没多做停留就去了以前的家。
也许靳时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这套房子是方意辙买给她的,靳融不确定她是不是还留着。
钥匙还在他身上呢,他手里攥着,渐渐冒出汗来。
靳融把钥匙插进孔里,扭开,那扇沉重的门便压过来,露出这间房里面的模样。
陈设还是当年的陈设,房门都开着,很透亮。他看见客厅的沙发,还是原来的沙发,比原先要旧一些;茶几也没换,上面摆着新的杯具,当年那套被靳融砸碎了几个,所以都换了。茶几下面放了新的玩具,芭比娃娃,盖好被子躺着,好像在睡觉。
家里没人,靳融关了门进去,想要习惯地脱掉鞋,但没有合适的拖鞋去换。索性不换了。
他从客厅走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那架琴,施坦威的,被琴布盖着,大约是很久没碰过了,连琴布上都有灰尘。他环视整个房间,床还是那张床,不过是空板,没有床单;书架上还放了很多谱子,当年他用过的。还有他以前做过的卷子,学完的书,都完好地放在书架上。
书架没有灰,干干净净的,应该是经常打扫。
他抽出一本谱子,随意一翻,就翻到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他的指尖触摸每一个音符,全都跳进他的脑子里,从引子到主题,再到再现,再到尾声。
他还看见书架上摆了一个新的相框,那是靳融小时候弹琴的照片,大概是他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戴歪扭的领结。
右下角写了:第一名。
靳融有六年没住过这间房了,自从他发现靳时苑和方意辙污染了他的房间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再回来,还是会有一种恶心感,但没当年那么强烈了。
他走到钢琴前,拿掉了厚厚的琴布,那架漂亮无比的施坦威就映入眼帘。这架琴一百多万,方意辙买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现在琴已经不用了,靳融右手随意弹了一遍C大调音阶,音已经不太准了。
靳融坐在钢琴前的时候就想到了靳时苑经常听的歌,《吴哥窟》。不知道现在她会不会听了,她已经变了身份了,不是第三者,是妻子。
妻子不会听《吴哥窟》,她应该也不会再听了。
靳融记忆里还有那段旋律,左手配了很花的琶音与和弦,这就弹奏起来。
没有人声,只有琴音,淡淡的带点苦涩和酸楚,轻描淡写地就带过十几年的那些事情。
靳融体会不到靳时苑的情感,他没做过小三。靳时苑大概也体会不到他的情感。他们彼此之间都不甚了解,却又非常了解。
他弹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开门,他也感受到有人站在门边看他。
从钢琴的镜面,他看见靳时苑的表情,诧异、难以置信、思念、心酸,还有很多。她手边搀着一个小女孩,穿白色的公主裙,辫子扎了两个,还戴着漂亮的蝴蝶结。
“不应该滥用名义,被你引诱多一个名字。身份远记忆深,浮尘滴进觉悟寺。雾里看花,没有发生任何事。”
“原谅你太理性,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原谅我太野性,想这段情更深刻。”
靳时苑跟着钢琴声轻声哼唱起来,不觉地,就有一滴眼泪流下,伴随着的,是她朦胧不堪的双眼。
“妈妈……”小女孩懵懂地拉着她的手。
她和靳融五年不见,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是数不清的分和秒。他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靳时苑何尝不是夜夜难眠。每当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处,便想起一片狼藉的吐泻物,还有靳融手腕上刺眼的鲜血。她还能想起靳融声嘶力竭的责问,“为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靳时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靳融,眼睛红透了,嗓子也哑透了,眼泪流不尽地往下滴落。
可是现在的靳融,又不是那天的靳融。
有种恍如昨日的错觉,靳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从来没有过。他一直都在,也很乖乖地听他话,也没有的得过病,也没有吵过架。
“小融……”她这样唤他。
靳融还是在弹琴。
作者有话说:
收尾一下,还有点没解决好。明天休息,结局还在改哈哈,抱歉~
第78章 永远都不能和解
“好久不见,妈。”靳融说。
“你怎么来了。”靳时苑很不自然地摩擦袖子,“来了也不说一声,你看我……”
“我有点事找你。”靳融淡淡说。
“什么事?”
靳融突然笑起来:“跟你聊聊天。”
靳时苑突然手忙脚乱:“好啊,聊聊天。我给你倒点水?”
“我就在这里说。”靳融从他的包里拿出来一大袋蜂蜜蛋糕,放在琴上,故作轻松,“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的,正好路过三中门口,我就买了一点。”
靳融余光看见小女孩盯着那袋蛋糕,咬着指甲想要说什么。他笑不出来,但也不是板着脸:“想吃吗?”
“想。”
靳时苑拍了一把孩子的肩膀,不太高兴地说:“你回房间去。”
靳融把蛋糕拎在手上,没有上前,等着她自己过来拿。但她还是犹豫,转头去看靳时苑。靳时苑无奈:“你拿走吧。”
等到小朋友走出了房间,关好门,靳融才说到正题:“我来迁户口。”
“迁户口?”靳时苑一怔,“迁什么户口?”
靳融耸肩:“当然是迁我自己的户口。我已经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了,老是在你家户口里,也不是办法。你觉得呢?”
“你回来,就是为了迁户口吗?你……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小融,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吗?”
“有啊。”靳融想了一会儿,一字一句说,“我好恨你。”
靳时苑心里一咯噔。
靳融又重复一遍:“我真的很恨你。”
“我刚去北京的那段时间,很痛苦。”靳融喃喃自语起来,“我有很多问题问宋老师,但又不是很多,每天就只问那么几个。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有病,所以我妈才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她才不爱我。过了一段时间,我又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不让她和方意辙在一起,她恨我。如果不吃药,我就彻夜难眠,我就翻来覆去在想,我在想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靳时苑泪流满面,她没有辩解。
“我总是在想,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爱才叫爱。后来我想通了,爱有很多种,呵护叫爱,关心也叫爱,折磨的也叫爱,面目全非也算爱。爱有那么多种,不止呵护算爱。你对我的严格,对我的锻炼,也算是爱。我这样安慰自己,我觉得你爱我,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自己最骄傲的小孩。就算我这样想,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靳融转头,没有起伏,也没有眼泪,只是很认真地在问,“你爱我吗?我在你心里,算不算是你的骄傲?”
“我一直爱你,你是我的骄傲。”靳时苑哭着说,“这五年来我又何尝不是在想,是不是对你太苛刻,是不是对你太狠了。我迫切想要你成才,我想要你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我没有什么本事,我怕你跟着我受苦,可我又想要你学琴。小融,我没想过你会被我逼成那样。”
靳融又看琴键,他用指尖擦了一会儿琴,问道:“小时候我问你,爸爸在哪里,别人都有爸爸,我也想有。你说我没有爸爸。后来你不再关心我了,也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一直问,你就一直不耐烦。我很想有个人可以对我有耐心,我很想有个人可以夸我,说我很棒的,说我很厉害。我想有个人每天都陪着我,每天都说爱我。我想有爸爸,如果爸爸在的话,他会不会每天都夸我,会不会每天都陪我。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男的,为什么会喜欢蒋易。因为他会夸我,他会陪我,我生病的时候他抱着我,他说我要学会撒泼,要任性。跟他在一起,我可以发脾气,也可以任性,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他会给我买糖,会给我买好吃的,会把好的都先给我。”